北京中科医院是假的 http://pf.39.net/bdfyy/zjdy/161222/5131646.html
爱情的生命春来呀,亲爱的!让我们到荒野去!冰雪已经消融,生命从梦乡苏醒,春在河谷、山坡蹒跚,摇曳。走呀!让我们去追寻春天在辽阔的田野上留下的踪迹;上呀!让我们登上高山,放眼眺望四周那如海似涛的翠微。啊!冬之夜叠好、收起的衣裳,如今春之晨又将它铺展开来。于是桃树、苹果树打扮得如同“盖得尔夜”的新娘;葡萄树醒来了,枝藤扭结好似情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溪流在岩石间边跳着舞,边哼着欢乐的歌,潺潺流去;百花从大自然的心中绽开,如同从大海中涌出浪花朵朵。来!让我们从水仙花的酒杯中喝干残存的雨的泪水;让我们倾听小鸟的欢歌,心旷神怡;让我们呼吸那春风的芳菲,如醉如痴。让我们坐在那藏匿着紫罗兰的岩石下,相互在爱恋中亲吻。夏快,亲爱的!让我们到田野去!收获的季节到了!大自然在太阳的仁爱的光芒普照下,庄稼已经成熟了。快来呀!莫让鸟儿和蚂蚁趁我们疲劳的时机赶在了前头,把我们地里的粮食全搬走。快走呀!让我们采撷大地上的果实,如同精神采撷爱情在我们心中播下的忠诚的种子所结出的幸福之果;让我们用田里的产品装满库房,如同生活充实了我们感情的谷仓。来呀,我的情侣!让我们盖着蓝天,铺着草地,头枕一捆松软的干草,在一天劳累之后,躺下来休息,听着月下谷地的小溪在潺潺细语。秋亲爱的,让我们到葡萄园去!把葡萄榨成汁,装进酒池里,好似把世世代代的智慧和哲理收藏在心窝里。让我们采集干果,提取花的香液,即使花果消亡,亦可芳泽人世……让我们回到自己的住处;因为树叶已经变黄,风卷枯叶飘落四方,好像要用它们为凋零的百花盖上尸衣,那些花是在送别夏天时,悲伤得郁郁而死的。走吧!群鸟已向海岸飞去,它们带走了园林中的生气,只给素馨和野菊留下一片孤寂,于是它们把未尽的泪水洒落在地。我们回去吧!小溪已不再歌唱,泉眼已流干了它欢乐的泪,山丘也脱下了它的艳服盛装。走吧,我亲爱的!大自然已经睡眼曚昽,唱了一首悲壮、动人的歌曲,为清醒送行!冬靠近我,我终身的伴侣!莫让冰雪的气息隔开我们的身体。请坐在我身边,在这火炉前!火是寒冬美味的水果。同我谈谈子孙后代的前景!因为我的两耳已经听腻了风的叹息和种种悲鸣。把门窗全都关紧!因为见到天气的怒容,会让我伤感、悲痛,看到城市像失去儿子的母亲坐在冰天雪地中,会令我愁肠百结,忧心忡忡。老伴儿,给灯添些油吧!它几乎要熄灭了。把灯移到你跟前!让我看看漫漫长夜在你脸上刻画下的阴影。拿酒来,让我们边斟边饮边回忆那逝去的青春。靠近我,靠近我些,亲爱的!火已经熄了,灰烬几乎把它盖了起来。拥抱我吧!灯已经灭了,周围是一片漆黑。啊!陈年老酒使我们眼皮沉重。再瞧瞧我!用你那曚昽的睡眼。搂着我!趁着睡魔还未将我搂紧之前。吻吻我吧!冰雪已经战胜了一切,惟有你的吻还是那样温暖、热烈……啊,亲爱的!安眠的海是多么深沉!啊,明晨又是多么遥远……在这世界上!传说流水淙淙的小河岸边,杨柳依依,绿阴匝地。树阴下坐着一个农民的儿子,在凝眸注视着眼前静静的流水。小伙子从小就生长在田间野外,在那里,仿佛一切都在谈情说爱:树上的枝叶相互拥抱在一起;花儿多情,婀娜、摇曳;鸟儿也唱着恋歌,吐露衷曲。在那里,整个大自然都令人心荡神迷,情怀难抑。这位二十岁的青年,昨天在泉水边,看到一位少女坐在姑娘们中间。他爱上了她。随后,他得知这少女是埃米尔的公主,于是他责怪自己那颗心,埋怨自己的情感。但是责怪并不能使那颗心放弃爱恋,埋怨也无法将那一片痴情排遣。人被心灵与情感支配,犹如一根柔嫩的细枝,在南来北往的风口中无法自持。青年看到了紫罗兰花依偎在延命菊旁边;听到了夜莺与鸟在倾心交谈。于是他哭了,感到自己是多么孤单!爱情好似梦幻,浮现在他眼前。于是他泪水夺眶而出,情感涌上舌端:“啊!这爱情在奚落我,让我成了笑柄,把我引进这种窘境——希望被看成是缺点,理想被认为是卑贱。我崇拜的爱情把我的心捧上了埃米尔的宫殿,却把我的地位降在农舍茅屋间。这爱情把我带向一位美丽的仙女身边,那仙女是那样高贵,男人们都团团围拢在她跟前。爱情啊!我俯首站在你的面前,你究竟要我怎么办?我曾跟随着你赴汤蹈火,熊熊的火焰竟将我烧灼;你使我睁开了双眼,可是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你让我开口说话,但句句话都是哀伤和悲叹。爱情啊!思念已经紧紧地同我拥抱在一起,没有情人的亲吻,它不会离去。爱情啊!你明知你是强者,我是弱者,可为什么这样苦苦地将我折磨?你公正,我无辜,你却为什么将我欺侮?惟有你是我的靠山,可是你为什么却将我摧残?我的存在全依靠你,可是你却为什么将我抛弃?我的血如果不照你的意志流,你可以把它倾倒!我的脚如果不在你的路上走,你可以让它瘫掉!你可以随意处理这个躯体,但请让我的心灵能在你羽翼荫庇下的田野中得到欢乐和安逸!……江河朝向他们的恋人——大海奔腾;花儿对她们的情人——阳光笑脸相迎;云雨落在她们的追求者——谷壑的怀中。而我身上虽有江河不知、花儿未闻、云雨难解的东西,却独自受苦,害单相思,远远离开我那意中人——她不想让我在她父王军队中当个普通一兵,又不愿让我在她的宫中做一名亲随、仆从。”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要从河水淙淙和枝叶沙沙声中,学习讲话的本领,然后又说道:“你——我不敢直呼芳名的心上人儿,尊贵的帷幔和庄严的宫殿使我们咫尺天涯,难以相聚;你——我只能企望在人人平等的永恒的天国才能相见的仙女,人们在你面前俯首听命,宝剑服从你的指挥,金库和寺院都为你敞开大门!你占有了一颗心,这颗心中只有圣洁的爱情;你奴役了一个魂灵,上帝使这个魂灵荣幸;你使一个人的头脑发了疯,那头脑昨天还在这自由的田野中逍遥自在,如今却成了俘虏,束缚他的就是爱情。啊!美丽的姑娘!见到了你,我才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知道了你的尊贵,看看我的卑贱,我才知道上帝有些秘密,凡人实在难解,他有一些途径可以把灵魂带到那样一个境界——爱情并不按照人类的法规去作判决。当我注视你的两只眼睛,我就深信,人生就是一座天堂,它的大门是人的心灵。当我见到你的尊贵与我的卑微像巨人同虎狼在厮拼,我就知道了,这大地不再会容我存身。当我在你的女伴中发现你坐在那里,好似芳草地上长着一朵玫瑰,我以为我梦想的新娘已成了同我一样的人,是那样具体;但当我认识到你父亲的荣华富贵,才发觉,未等摘到玫瑰,刺儿就会把手扎得鲜血淋漓,美梦聚起的一切,清醒将会把它砸得粉碎……”这时,他站起身来,垂头丧气、心灰意懒地走向水泉,伤心、绝望地发出这样的悲叹:“快救救我吧,死神!这荆棘扼杀群芳的大地实难容我存身。快让我摆脱这种生活!——它把爱情女王废黜,而让富贵登上她光荣的宝座。死神啊!快让我将这尘世摆脱!比起这个世界,情侣的相逢更应当在永恒的天国。死神啊!我将在那里等待着我的恋人,在那里同她结合。”这时已是黄昏,夕阳开始从田野上收敛起她金色的饰带。青年走到泉边,坐了下来。泪如溪流往下淌,点点滴滴落在公主两脚曾踏过的地上;青年的头垂在胸前,好似在阻止自己的心跳出胸膛。就在这时,柳林后面走出了一位姑娘,百褶裙裾拖在草地上。她站在青年的身旁,把柔嫩纤细的小手放在他的头上。他回眸向她一望,那神情犹如一个人在睡梦中,突然被朝阳唤醒。他看到公主站在自己面前,仿佛是摩西见到荆棘丛在面前燃烧,不由得马上屈膝跪倒。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化成两行热泪往下流。姑娘同他拥抱,吻着他的嘴唇,又啜着他的热泪,把他的两眼亲吻。她微启樱唇开了口,声音比芦笛小曲还轻柔:“亲爱的!我曾几次梦中同你相见,在孤寂的闺阃中我凝视过你的脸。你正是我失去的心灵的伴侣,是我注定来到这人间时,脱离了我的美丽的自身的另一半。亲爱的!我是偷偷地溜出深宫来同你幽会、相见。啊!如今你就在我的怀抱里,在我的面前。你不要焦虑不安!父亲的荣华富贵我早已丢在一边,天涯海角我都跟随着你:生活的佳酿我们一起饮,死亡的苦酒我们一道咽。起来吧,我亲爱的!让我们到荒郊野外去,远离开这人世间!”一对情侣走在树丛林间,夜幕垂下,将他们遮掩。埃米尔的残暴吓不倒他们,黑暗的幽灵也不会使他们心惊胆战。在王国的边陲,埃米尔的探马发现了两具尸骸,其中一个颈项上还有一条金项链。在尸骸的跟前,一块石头上面,刻着这样的遗言:“爱情把我们聚在一起,谁能让我们分离?死神领走了我们,谁能让我们复归?”在死人城中昨天,我逃避开城市的喧嚣嘈杂,信步走在安谧恬静的田野上,直登上一座高高的山丘,大自然给那山丘穿上盛装艳服,蔚为壮观。我站在那里,在工厂冒出的浓烟汇成的密云下,整个城市连同它的高楼大厦尽收眼底。我坐下来,远远地观察着人们的工作,发现那些工作多半都是很辛苦的。我不打算专为人们的所作所为伤脑筋,就放眼朝原野——上帝的光荣的宝座望去。于是我看到,在原野中有一片陵园,在那里有一座座大理石筑起的坟墓,四周是松柏环绕。我坐在那里,坐在活人城与死人城之间,沉思着。我在想,这里是如何在进行持续不断的斗争和永不停息的活动,那里又是如何沉浸于静谧、肃穆、安逸和恬适之中。这面是有希望,有沮丧;有爱,有憎;有穷,有富;有信教的,亦有无神论者。而另一面,则是一抔黄土,大自然把它翻来倒去,用它创造出植物,再造出动物,而这一切都是在静寂之中完成的。我正陷入这种种的沉思遐想中,忽见一大群人缓缓走动,前面是乐队,奏着哀乐。那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那是在为一位权门富豪举行葬礼。前面抬着一具死尸,后面跟着一大群活人,哭天号地……他们到了陵园,祭司们聚拢起来,大念祷词,频频薰香;乐队也在一旁吹起了喇叭。过了一会儿,演讲家出来为死者致悼词,可谓口角生风,天花乱坠。随后是诗人吟诵诔诗,真是辞采华美,珠圆玉润。这一切仪式冗长得没完没了。过了许久后,人们才留下一座坟墓散去,那坟墓是工匠们殚精竭虑,精雕细刻而成的,周围放着一个个精心制成的花圈。我远远地望着那支送殡的队伍返回城去,自己仍在沉思。太阳偏西,山石、树木投下长长的阴影,大自然开始脱下光明的衮服。这时,我看见两个男人抬着一口薄木棺材,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婴儿,身旁跟着一只狗,那狗时而看看她,时而瞧瞧那棺材——这是一个穷人贱民的葬礼:棺木后面是一个悲痛欲绝、泣不成声的妻子;一个看到母亲哭也随着哇哇大哭的孩子;一只走起路来显得那么悲伤忧郁的忠实的狗。这伙人到了墓地,在一个远远离开那些大理石陵墓的偏僻的角落里,把那口棺材埋进了墓穴,然后令人心碎地默默地走回去,那只狗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主人的长眠处。我目送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树林后面。这时,我朝活人城望去,心想:“那是属于富豪权贵的。”然后,我又向死人城看去,心想:“这也是属于富豪权贵的。那么,主啊!哪里是穷人和弱者的立身之地呢?”我边想边眺望着似锦的晚霞被瑰丽的阳光镶上一道金边,只听见我心中有一个声音说道:“在那里。”诗人的死就是生冰天雪地,夜幕笼罩着城市。严寒击溃了集市上的人们,使他们个个躲在自己的窝里。朔风在房舍间凄厉地呼啸着,好像一个吊丧的人站在大理石砌成的陵墓间,在为死神的猎物哀悼。市郊有座梁折柱斜的小茅屋,在冰雪的重压下显得摇摇欲坠。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张破烂不堪的床,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他瞅着微弱的灯光,灯光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终于被黑暗吞没了。那是一位正值青春韶华的青年,他已经知道了那将使他永远摆脱生之羁绊的大限即将来临,于是蜡黄的脸上闪着希望的光,苍白的嘴唇上露出凄楚的笑,他在迎接死神的光临。这是一位诗人,他来到世上,是要用他满腹珠玑的语言使人们心旷神怡,如今却要在这满是富商巨贾的城市里饿死了。这是一个高尚的魂灵,天赐他降至人间,以使人生甜蜜美满。如今,他却未等人类向他报以微笑,就要与我们这尘世匆匆辞别而去。他在弥留之际,尚存一息,身边只有孤灯一盏,这是他寂寞中的伴侣;还有一页页稿纸,跃然纸上的是他的一颗美好的心灵。那垂危的青年,聚集起即将消失的余力,向上举起两手,竭力睁开枯萎了的眼皮,仿佛是想要用最后的目光,穿透那破败茅屋的棚顶,看看苍穹中阴云后面的群星。然后,他说道:“来吧,美丽的死神!我对你早就心驰神往了。请你走近前来,解开这物质的羁绊,我拖着它早已疲惫不堪。来呀,亲爱的死神!快来到我身边,救出我吧,让我脱离开这人间!他们一向把我看成异己,只因为我把从天使那里听到的话译成了人的语言。快来吧!人类已经抛弃了我,把我投掷于遗忘的渊薮,只因为我不像他们那样贪图金钱,也不把弱者奴役、驱唤。来呀,美好的死神,把我带走吧!我的同胞、乡亲并不需要我。把我搂在你充满仁爱的怀里,吻我的嘴唇!这嘴唇没有尝过母亲亲吻的滋味,没有触过姐妹的面颊,也没有吻过心爱的姑娘的樱唇。快来拥抱我吧,亲爱的死神!”这时,在那垂危的青年的床边,立着一位天仙的幻影,她穿着雪白的衣服,手捧着从天上采集来的百合花环。她走到他的身边,拥抱着他,合上了诗人的两眼,使他能用心灵的眼睛看见她;她在他的嘴唇上印上爱怜的一吻,那吻在他的双唇上留下了满意的微笑。就在这一刹那,那屋子变得空空如也,只剩下了尘土与一些散落在黑暗角落里的纸张。光阴荏苒,那座城市的居民们不知在昏天黑地中沉睡了多少年、多少代,当他们清醒过来,睁开眼睛,见到了知识的曙光之后,就为那位诗人在广场上树立了一座高大的塑像,并每年集会来纪念他……啊,人们是多么愚蠢无知!美人鱼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大海环绕着群岛,大海的深处,盛产着珍珠。就在深深的海底,躺着一位青年的尸体。在那尸体的跟前,一群金发的美人鱼坐在珊瑚丛间。她们瞧着那尸体,眼睛是那么美丽、那么蓝。她们在交谈,声音是那么悦耳,像音乐一般。海水听到了她们的谈话,波浪把它送到海边,于是风又把它吹进了我的心田。一个美人鱼说:“这是一个人,昨天掉进了海底,因为大海动怒,发了脾气。”另一个说:“不是大海动怒,发了脾气,而是人类——他们自称为神的后裔——在进行残酷的战争,流淌的鲜血把海水都染成一片猩红。这个人就是在战争中死于非命。”第三个说:“我不晓得战争是什么,但我知道人类征服了陆地后,还觊觎在海上称霸。他们发明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机器,乘风破浪在大海中游弋。海神尼普顿得知这种悍然侵犯,不禁怒气冲天。于是人类为了取悦我们的海神,只好向他进贡,奉献祭品。昨天我们见到落进海中的残肢骸骨,只是人类最近献给伟大的尼普顿的祭物。”第四个美人鱼说:“尼普顿可真是威风凛凛,不过他的心是多么残忍!我若是当了海上女王,绝不会接受这种血淋淋的祭品。来呀,让我们看看这位青年的尸骸,也许它可以让我们对人类有所了解。”美人鱼们朝青年的尸体游近,她们在他衣服口袋里搜寻,于是在他内衣贴心的地方找到了一封信。其中一个美人鱼将信打开,读了起来:“亲爱的!现在已是夜阑更深,我却无法上床安寝。世上没有什么能将我安慰,惟有割不断的情思,流不尽的眼泪;没有什么能使我心情舒畅,惟有望穿秋水,怀着希望。希望你逃脱战争的魔掌,回到我的身旁。如今我只能反复想着我们分手的时光,你曾对我细语,每人欠下的泪水,总有一天要偿还……亲爱的!我不知该如何下笔,只听任我的一颗心向纸上流去。这颗心,不幸把它扯碎,爱情将它抚慰。那爱情使痛苦别有滋味,使悲伤变成欣慰。当爱情把我们两颗心连在一起,当我们期望着我们的灵魂和躯体能够合二为一,战争却把你召唤了去,于是你参加了战争,驱使你的是义务和爱国主义。这算是什么义务?它拆散了爱人,让孩子变成孤儿,让女人变成寡妇。这叫什么爱国主义?为了一些鸡毛蒜皮,就大动干戈,让国土变成一片残垣颓壁。对于可怜的乡下人,这叫什么责无旁贷?豪门巨室却从不加以理睬!如果义务是否定各国之间应和平相处,爱国主义是扰乱人类生活的安谧,那么就让这种义务和爱国主义见鬼去……不,不!亲爱的!别把我这话记在心里,还是应当热爱祖国,勇敢作战!不要听信一个姑娘的一片胡言——离别让她失去理智,爱情使她瞎了眼……如果爱情不能在今世把你送还到我身边,那么在来世爱情一定会让你我团圆……”美人鱼把那封信放回青年的衣服下面,然后游走了,一个个忧郁悲伤,默默无言。当她们远离开那青年,一位美人鱼不禁喟然长叹:“人类的心真比尼普顿的心还凶残!”灵魂造物主从自身中将一个灵魂分离,并在这灵魂中创造了美。主给了这灵魂晨风般的温存,野花样的芳香,月光似的柔顺。主给了她一杯欢乐,并对她说:“这杯酒你不能喝,除非你将过去忘记,对未来也毫不在意。”又给了她一杯悲郁,说:“你把这杯酒喝下去,就会理解生活欢乐的真谛。”主给她灌输了爱,只要她发出一声求全责备的叹息,那爱就会同她分开;主给了她以甜蜜,只要她说出一句孤芳自赏的话语,那甜蜜就会离她而去。主从天上赐予她学问,以便把她往真理的道路上指引。主将睿智放进她的心中,使她一切都能看清。主在她身上创造了感情,那感情与想像一起走;同幻影一道行。主给她穿上了思慕的衣裳,那是天使用条条彩虹精心织成。随后,主又将困惑的黑暗放在她心中,那黑暗正是光明的幻影。主从愤怒的炉中取出了火,从愚蠢的沙漠上摄来了风,从自私的海滩上掘出沙,从岁月的脚下挖出土,用它们塑造成了人形。他给人以盲目的力量:疯狂时这力量冲天而起;在情欲面前,它又软弱无力。然后,主又给人注入了生命;这生命正是死亡的幻影。造物主先是微笑,而后又哭泣,他感到有一种无限的爱,把人和他的灵魂结合在一起。笑与泪太阳从那些草木葳蕤的花园里收敛起它金色的余晖。月亮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洒下清辉静柔如水。我坐在树丛下,注视着这瞬息万变的天空。从袅娜多姿的枝叶间,我仰望着满天繁星,好似无数的银币撒落在广阔无边的蔚蓝色的地毯;我侧耳细听,远处传来山涧小溪淙淙的流水声。夜鸟投林,花儿也闭上了眼睛,四周是一片寂静。这时,我听到草地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回眸望去,只见走过来一对青年男女。他们坐在一棵枝繁叶密的树下,他们看不见我,我却能看清他俩。小伙子先朝四周望了望,然后才听见他开了腔:“坐下吧,亲爱的,请你坐在我身边。你笑罢!因为你的微笑象征着我们的未来无限美好。你高兴罢!因为岁月都为我们感到快乐。我仿佛觉得你心中还有怀疑,而对于爱情的怀疑就是一种罪过呀,亲爱的!不久,月光照耀下的这片广阔的土地都将属于你,这座公馆并不亚于国王的宫殿,也将归你掌管。我的骏马良驹将驮着你到处旅行游逛;我的华丽的车子会载着你出入剧院、舞场。亲爱的!微笑吧,就像我宝库中的黄金那样微笑罢!请你对我瞧一瞧,要像我父亲的珠宝那样瞧着我。听我说,亲爱的!我的心执意要在你面前倾吐它的衷情。我们将欢度蜜年,我们可以带上大量的金钱,到瑞士的湖边、到意大利的公园,在尼罗河畔法老的宫殿里,在黎巴嫩翠绿的杉树下、丛林间度过我们的蜜年。你将会见公主和贵妇,你的一身珠光宝气,连她们都会对你妒忌。这一切都是我要献给你的,你可满意?啊!你笑得多么甜!你的微笑就仿佛是我的命运在微笑一般。”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他俩慢慢地走着,他们脚踩着鲜花,就好似富人的脚把穷人的心践踏。他俩消逝在黑暗里,我却还在思考金钱在爱情中所占的地位。我想到,金钱是人类万恶之源,而爱情则是幸福与光明的源泉。浮想联翩,使我感到茫然。正在这时,有两个人影经过我的面前,然后坐在不远的草地上面。又是一对男女青年,他们来自农舍、田间。先是一阵寂静,此时无声胜有声。接着我听到话语伴随着深深的长叹。说话的是那位害肺病的青年:“揩干你的眼泪,我亲爱的!爱情使我们眼亮心明,让我们成了它的仆从,它赋予我们坚忍顽强的品性。擦干你的眼泪!要感到欣慰,因为我们为崇拜爱情,结成了神圣同盟。为了甜蜜、纯洁的爱情,我们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和不幸,经受得住离别和贫困。我一定要同岁月较量一番,直到获得一笔像样的财产,奉献在你面前,帮助我们度过生命的各个阶段。亲爱的!主就是美好爱情的体现,它会接受我们的泪水和悲叹,就像接受香火一般。它也会为此奖赏我们应得的命运。亲爱的,再见吧!月亮落去之前我该走啦!”随之我听到一阵柔声细语,间杂着炽热如火的喘息。那声音出自一位温柔的少女,她把内心的一切都糅进了那话音——爱情的炽热、离别的痛苦和永久的甜蜜,她说:“再见吧,我亲爱的!”随后,他俩分了手。我坐在那棵树下,怜悯好像无数只手在揪扯我的心绪。这奇妙世间的许多奥秘,实在让我感到茫无头绪。这时,我注视着沉睡的大自然,细细地察看,于是我发现其中有一样无边无际的东西。一种用金钱也无法买到的东西;一种用秋天的凄凉的泪水所不能冲掉的东西;一种不能为严冬的悲愁所扼杀的东西;一种在瑞士的湖畔、意大利的游览胜地所找不到的东西:它是那样坚忍顽强!能挺过严冬,在春天开花生长,在夏天结果繁荣。我发现那东西就是爱情。梦在田野中,在一条清澈的溪流岸边,我见到一只鸟笼,那笼子是由能工巧匠精心编织而成的。笼子的一角躺着一只死去的小鸟,另一角有一只小罐,里面的水早已喝干,还有一只小罐,里面的米也早已吃完。我站在那里,默无一言。我侧耳谛听,仿佛那死去的小鸟与汩汩的溪水声中有金玉良言,启迪我的良知,探询我的心灵。我细细察看,于是知道,那小鸟虽在溪水旁,却曾因为干渴作过垂死挣扎;那小鸟虽在生命的摇篮——田野中,却曾由于饥饿而同死亡作过斗争。这就犹如一个富翁,被锁在金库里,饿死在钱堆中。过了一会儿,我看见那笼子忽然变成了一具透明的人形,那只死鸟变成了一颗人心,那心上有一处深深的伤口,从中流出滴滴殷红的鲜血,伤口的四周宛如一个悲伤的女人的嘴唇。随之,我听到伴随滴滴鲜血,从那伤口中传出这样的话音:“我就是人的心,是物质的俘虏,是尘世人间法规的牺牲品。在美的田野中,在生活源泉的旁边,我被关进了人们为诗人制定的法规的樊笼;在美德的摇篮里,在爱情的手中,我默默无闻地死去。因为美德和爱情的果实都不许我享用。我向往的一切,根据世俗之见,都是可耻的;我追求的一切,拿人们的成见去判断,都是可鄙的。“我是人的心,我被囚禁在世俗陈规的黑暗中,从而变得衰弱;我被幻想的锁链羁绊,奄奄一息;我被遗弃在文明迷宫的角落里,默默地死去。而人们则缄默不言,视而不见,只是微笑着站在一边。”我听到了这些话语,看见它们是出自那颗受了伤的心,连同鲜血滴滴。在那之后,我没再见到什么东西,也没再听见什么声音。美美是贤哲的宗教——印度一诗人有些人在各派宗教的十字路口彷徨,在不同信仰的谷地中感到迷惘。认为与其受宗教的约束,不如无信仰更自由自在;与其被囚于皈依的樊笼,不如登上无神论的舞台。我奉劝这些人,把美当作宗教,把美当作神癨崇拜!因为美是万物完美的征象,体现在理智的成果上。请你们把那种人摈弃!——他们不过是把信仰视为儿戏,既想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又企图在来世有个好的归宿与结局。你们要相信美的神力!——它是你们珍惜生命的开端,是你们热爱幸福的起源。然后,你们可以向她——美忏悔!因为美可以把你们的心送到女人的宝座前,——那儿像一面明镜,你们的所作所为都能照见;美可以使你们的灵魂归真返璞至大自然——那儿本是你们生命的起源。喂,那些胡言乱语、胡思乱想,执迷不悟的人们!只有在美中才有真理,那真理颠扑不破,毫无疑问;只有在美中才有光明,那光明驱散黑暗,使你们免受蒙骗。请你们仔细地观察地暖春回、晨光熹微,你们必定会观察到美。请你们侧耳倾听鸟儿鸣啭、枝叶窸窣、小溪淙淙,你们一定会听出美。请你们看看孩子的温顺、青年的活泼、壮年的气力、老人的智慧,你们一定会看到美。请歌颂那水仙花般的明眸,玫瑰花似的脸颊,罂粟花样的小嘴,那被歌颂而引以为荣的就是美。请赞扬身段像嫩枝般的柔软,颈项如象牙似的白皙,长发同夜色一样黑,那受赞扬而感到快乐的正是美。请你们把躯体当圣台,奉献给善行;把心灵作祭坛,对爱情膜拜顶礼,那么为这种虔诚而奖赏你们的恰是美。那些天降予你们以美的奇迹的人们!你们可以欢呼,可以欣喜!因为你们可以无忧无虑,无所畏惧。火写的字刻下下列字,作我墓志铭: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济慈难道漫漫的黑夜就这样带着我们消逝?难道我们就这样在岁月的脚下销声匿迹?难道世世代代就这样将我们席卷而去,只在它的册页上为我们留下一个姓名,然而却又不是用墨而是用水写成。难道这光明会熄灭,这爱情会消失,这些理想与愿望会变成一片空寂?难道死会把我们建起的一切夷为平地,风会把我们说过的一切吹散得毫无痕迹,阴影会把我们做过的一切全都掩没、遮蔽?难道这就是人生?难道人生就是过去——它已消逝得不留痕迹,现在——它正紧紧地追随着过去和未来——除非它变成现在和过去,否则就毫无意义?难道我们心中的欢乐和我们心灵的悲郁,未等我们知道它们的结局就全都悄然离去?难道人就这样像大海的泡沫,只能在水面上浮现瞬间,随之海风掠过,就使它破灭了,变得好似从未存在过?不!我敢说,人生的真谛就是生命,这生命的起始不在子宫,它的终止也不在墓中。这些岁月在无穷无尽的生命中,不过其诗对后世影响很大。遵照他的遗言,其墓碑上写着:“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只是一瞬间。这尘世一生只是一场梦,而我们称之为可怕的死才是苏醒。那是梦,然而梦中我们的所见所为,将同主永世长存。因为以太会容纳每一抹微笑、每一声叹息——这一切都发自我们心中;它会保存起每次的亲吻声——那亲吻出自爱情。天使会记下我们流的每一滴泪水——由于悲痛;还会把出自我们真情唱出的每一首欢乐的歌,传送给那些在漫无边际的太空中遨游的魂灵。在那里,在未来的世界,我们将会看到我们种种情感的翻腾和心灵的激动;在那里,我们将会认识我们信奉的神的真谛——我们现在由于绝望而对它蔑视。我们今天称之为迷误,称之为弱点,明天会发现,那原是人生链条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我们的辛劳现在虽未得到报偿,但却将同我们永存,传颂我们的荣光。我们今日承受的灾难,明日将会成为我们荣誉的桂冠。此外,济慈——那只善鸣的夜莺——如果知道他的诗歌至今一直向人们心中灌输着爱美的精神,他就一定会说:“请给我刻下这样的墓志铭:此地长眠者,他的声名是用火写在天空。”废墟间溶溶月色给太阳城遗迹四周的丛林披上了一层轻纱;万籁俱寂,那大片的废墟俨如巨人,饱经沧桑,却还是玩世不恭。这时,空中现出两个幻影,像是从蔚蓝色的湖中升起的两团雾气。他们坐在一根大理石柱上,那是岁月从那奇异的建筑物中连根拔起来的。他俩注视着那好似魔术舞台的周围。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抬起头,用一种好像在幽谷中回荡的声音说道:“亲爱的!这些是我为你建造的庙宇的遗迹;那些是我为你筑起的宫殿的废墟。如今,它们早已夷为平地,只留下些残垣颓壁,在向世人述说我毕生役使黎民百姓所创建的丰功伟绩。亲爱的!你瞧瞧!我修筑的城市,被大自然摧毁了;我主张的哲理,受到后世的鄙视;我建立起的王国,早已被人忘记。剩下来的惟有由于你的美而产生出来的微妙的爱情和被你的爱情复活了的美的产物。我在耶路撒冷建起了一座礼拜的寺院,祭司们奉它为圣地,然而岁月却让它荡然无存;我在胸中建起了一座爱情的神殿,上帝使它成为圣地,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它摧毁。我毕生殚精竭虑,对各种现象都追根究底,对每件事物都穷原竟委,于是人们说:‘他是一位多么英明的君主!’天使们却说:‘他可真是爱耍小聪明!’随后,我看到了你,亲爱的!向你唱起了爱慕之曲,于是,天使们为之欢欣,人们却未注意……当年,我作君主时,就好像有一道道障碍,把我那颗干渴的心与那体现在人间万物中的美好的灵魂隔离开来;而当我看到了你,爱情醒了过来,摧毁了那一道道障碍,于是我为自己耗费掉的年华而惋惜,在那些年代里,我曾自暴自弃,认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曾制造了铠甲,锻造了盾牌,因而各个部落对我胆战心惊。而当爱情使我心明眼亮时,我却受到了蔑视,甚至我的臣民都对我瞧不起。但是,死神来临时,他把那些铠甲和盾牌埋在土中,而把我的爱情带到了上帝那儿。”沉寂了片刻,第二个幻影说:“如同花儿从泥土中获得了芬芳和生命一样,灵魂是从物质的弱点和错误中吸取智慧和力量。”两个幻影融合在一起,走了。过了一会儿,空中回荡着这样一句话:“永存不灭的世界里只保留着爱情,因为它同样是不朽的。”今与昔富翁在自己公馆的花园里散步,烦恼尾随其后,寸步不离。不安在他头上盘旋,好似兀鹰在一具尸体上空打转。富翁走到一个巧夺天工的人造湖前,湖的四周都是大理石雕像。他坐在那里,时而看看那些喷泉——水从那些塑像的嘴里喷出,就像种种思绪从情人的脑海里涌现;时而看看他那壮丽的公馆——公馆坐落在那片高地上,如同少女面颊上长着一颗美人痣。他坐在那里,回忆与他同坐在一起。回忆在他面前一页一页翻着一册书,那是往昔为他写下的传记。他读着,泪水模糊了他的两眼,使他不再看到那人工湖的水面。怀念使他心中又想起往日的一幅幅画面。他不禁伤感地说道:“往昔,在那翠绿的山野间,我放牧群羊,欢天喜地,充满朝气,我吹着芦笛,表达我的欢娱。如今,我成了贪欲的俘虏,被金钱牵着鼻子走,金钱引我走向贪心,贪心引我走向不幸当年,我像小鸟鸣啭歌唱;像蝴蝶翩翩起舞。在田野中,我身轻如燕、快步似风。如今,我成了世俗陋习的囚徒:穿戴打扮、请客、吃饭,样样事情都要装腔作势,以取悦于人们,遵循他们那些规矩。当年,我仿佛是天之骄子,想要尽情享受人间的欢乐。可是如今,我在钱财的羁绊下却整日自寻烦恼;我仿佛变成了一匹驮着沉重金子的骆驼,那金子足以使它毙命。如今,那辽阔的原野在哪儿?那潺潺欢歌的溪流在哪儿?那洁净的空气在哪里?大自然的尊贵在哪儿?我的神力又在哪里?我把这一切都丧失了。只剩下了金子,我爱它们,它们却蔑视我;只剩下了奴仆,他们越来越多,我的欢乐却越来越少;只剩下了高楼大厦,我建起了高楼,却毁掉了自己的幸福。当年,我同牧女并肩徜徉,天上只有溶溶月色偷眼窥视,地上只有纯真无邪的爱情伴随着我们。如今,我身前身后的女人却是一个个挤眉弄眼,丑态百出,遍体浓妆艳裹,全身珠光宝气,借矫揉造作,以出卖色相。当年,我同年轻的伙伴们一道,在林中好似一群羚羊,怡然自乐,我们共同引吭高歌,一起分享田野美味;如今,我在人们中间却好似鹰爪下的一只小羊,胆战心惊:我走在街上,憎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嫉妒的手对我指指点点;我走进公园,看到的都是昂着的头,板着的脸。往日,我生气勃勃,享受着大自然的美;如今,我被剥夺了这一切。往日,我幸福,好似个大富翁;如今,我有钱,却成了可怜虫。往日,我放牧羊群,好似一个仁义的国王统治着他的臣民;如今,我在金钱面前,好似一个卑贱的奴仆,对主人百依百顺。我真没想到金钱会泯没我的心泉,把我引向愚昧的深渊;我也不曾料到,人们以为的安荣尊贵,却是地狱的火在烧灼着良心……”富翁站起身来,感叹地缓步向自己的府邸走去,嘴里念叨着:“难道这就是金钱?这就是使我成了它的祭司的神灵?难道我们用生命买来的却无法用它换回一丝一毫生命的就是这东西?谁能以一堪他尔金子卖给我一种美好的思想?谁能拿去一把珠宝换给我一丝爱情?谁又能取走我的金仓银库而给我一只可以看到美的眼睛?”他走到府邸门口,像当年耶利米望着耶路撒冷似的看着那座城市,并用手指着它,好像在为它哀悼,大声说道:“你们这些行走在黑暗中、坐在死亡的阴影下、蝇营狗苟、颠倒是非、胡说八道的人们啊!你们把香花、硕果抛到深渊里,却去啃噬荆棘和芒刺,这种现象何日了?你们丢下生活的美丽花园不去住,却要住在废墟、泥泞中,这样的情况几时休?明明为你们缝制了绫罗绸缎,你们为什么偏要去穿那些破衣烂衫?人们啊,睿智的明灯已经熄了,快添上油点起来吧!路人要破坏你幸福的葡萄园了,你要守卫好!盗贼要偷窃你安适的库房了,你可要当心!”这时,一个穷人走来站在那位富人的面前,伸手向他乞讨。富人瞧着他,颤动的嘴唇闭拢起来,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两眼闪出温柔的目光。他刚才在湖边追念的往昔,现在来向他招手了。于是他走近那个乞丐,爱怜而平等地亲吻着他,把大把的金币塞在他手里,话语中充满了怜悯与同情,说道:“兄弟!现在先拿去这些,明天,你再同你的同伙一道来,把你们的钱财都拿回去吧!”那穷人露出如同蔫了的花儿喜逢甘霖般的微笑,很快地走了。这时,富翁走进了公馆,说道:“人生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连金钱也是一样,因为它会给人们以教益。钱就好像琴一样;谁不会演奏,它就只会让他听到刺耳的噪音。钱又像爱情一样,谁吝啬不肯把它给人,它会让他死去;谁慷慨将它施予别人,它会使他新生。”灵魂啊,求你怜悯我的灵魂啊!你知道我软弱,你要到何时才不再哀号?我只会用人的语言描述你的梦境,你要到何时才会停止大喊大叫?灵魂啊,你瞧瞧!我这一生无时不听从你的教导。你仔细看看,你让我受尽了煎熬,为了步步追随你,我才如此形容枯槁。我的心原是属于我的,现在却成了你的奴隶;我的坚忍原是我的安慰,现今它却由于你而对我责备;青春原是我的朋友,如今却因为你而将我怪罪。可是这一切原都是上苍赐予我的呀,你还要怎样,你还有什么奢望?我否定了自己,丢下了我的安乐窝,放弃了我毕生的荣誉,而只剩下了你。请你对我秉公判断吧!因为公正正是你光荣的所在;否则请你把死神请来,使我摆脱你的束缚,让你我从此分开。灵魂啊,求你怜悯!你让爱情压在我的心头,我实在难以承受:你同爱情在一起,团结一致,强而有力;我同物质在一道,貌合神离,软弱无比。一强一弱岂能长久相持下去?灵魂啊,求你怜悯!你让幸福对于我可望而不可即:你同幸福站在高山之巅;我却与不幸处于谷壑、深渊。一高一低岂能相见?灵魂啊,求你怜悯!你使美在我的眼前时隐时现:你同美站在光明之中;我和愚昧身处黑暗。光明与黑暗焉能混为一谈?灵魂啊!来世还未来临,你就为来世而欢欣;而这肉体处在生活中,却因生活而不幸。你迅速地奔向永恒的世界,而这肉体却缓慢地迈向灭亡;你不会放慢脚步,它也不会加快步伐。灵魂啊!这真是极其可悲。你受苍天的吸引向上升;而这肉体却受地球的引力往下坠。因此,你不能安慰它,它也不会祝贺你,这就是憎恶。灵魂啊!你由于你的睿智而富有;而这肉体却由于它的本质而贫穷。你不能屈尊降贵,它又不肯攀龙附凤,这真是极大的不幸。在寂静的夜晚,你可以走到情人那里,幸福地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而这肉体却将永远受着思念和离别的苦痛。灵魂啊!求你怜悯,求你怜悯!孤儿寡母夜幕很快地笼罩了黎巴嫩北部卡迪萨谷地周围的那些村庄。白天,这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从而使田野、高地变成一页巨大的白纸,风在上面不时地画出道道线条,又不时地把它们涂抹掉。风暴肆意嬉戏,大自然在大发脾气。这时,人们都躲在家中,动物也都藏在窝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停止了活动,只有严寒肆虐,狂风怒号,黑夜阴森,一片死寂。在那些村庄中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里,一个女人正坐在火炉前织毛衣。身边躺着她的独生子。孩子一会儿瞧瞧炉火,一会儿看看母亲恬静的脸庞。这时,狂风大作,把小屋子刮得摇摇欲坠。孩子不由得胆战心惊,更加靠近母亲跟前,想借她母性的佑护,免受那震怒的大自然的侵犯。母亲把儿子搂在怀里,亲吻了一下,把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说道:“孩子,不要慌!这是大自然在教训人类,显示它自己的强大,以衬托人类的弱小。孩子,不要怕!虽然是大雪纷飞,乌云翻滚,寒风怒号,但是有造物主的圣灵在管束他们。他知道田野和山丘都需要些什么。在这一切的后面有着一位强者,在用怜悯、仁慈的目光注视着渺小可怜的人。不要焦急,我的心肝!大自然在春天微笑,在夏天大笑,在秋天叹息,现在却要哭了,用它那冰凉的泪水滋润着泥土下面的生命。睡吧,孩子!明天你醒来,就会看到天空又会那样明朗,田野披上了银装,就好像灵魂同死神搏斗后,穿上纯洁的衣裳。睡吧,我的独根苗!你爸爸正在那永恒的舞台上瞧着我们呢。暴风雪使我们更加怀念那些千古永存的魂灵,这是多么好呀!睡吧,我的乖乖!经过天寒地冻,大风大雪,到了四月,就可以采摘到万紫千红的鲜花了。人也是这样呀,儿子!只有经过凄风苦雨、历尽艰难险阻才会享受到仁爱之情。睡吧,我的小家伙!甜蜜的美梦就会来到你的心灵,不必担心沉沉黑夜和刺骨的寒风。”孩子抬起困倦的眼睛,望着母亲说:“妈妈!我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我怕没做祈祷就睡着了。”慈爱的母亲把他紧搂在怀里,透过泪眼看着孩子那天使般的小脸,说道:“孩子!同我一起说:主啊!请怜悯穷苦的人吧!用您的手遮住他们赤裸的身体,使他们免受严寒的侵袭!请看顾一下那些睡在茅屋里的孤儿吧!冰雪的气息正在刺伤他们的躯体。主啊!请您听听那些站在街头巷尾,在饥寒交迫中拼命挣扎的寡妇的呼声吧!主啊!请您伸出手,触及一下富人的心,让他们睁开眼睛,看看那些贫苦无告的人们是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吧!主啊!请您可怜可怜那些在这漆黑的夜里站在高门大户前啼饥号寒的人们吧!请您为那些流落异乡的人们指引温暖的住处,使他们在孤寂中得到慰藉吧!主啊,请您看顾那些小鸟,保护那些害怕狂风肆虐的小树吧!……主啊!愿这一切都能实现!”孩子进入了梦乡。母亲把他安放在床上,用战栗的嘴唇在他前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又在炉前坐下来,为他织着毛衣。时世与民族在黎巴嫩山麓,溪水宛如条条银丝在石涧淙淙流动。溪边坐着一位牧羊女,周围是一群骨瘦如柴的羊,在遍地荆棘中啃着干枯的草。姑娘望着天边的晚霞,好像在读着写在苍穹的册卷上的未来命运。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好似露珠缀在水仙花瓣上。悲伤使她张开嘴唇,长吁短叹,忧心如焚。傍晚来临,夜幕笼罩着群山。这时,一位老人蓦然出现在少女面前。那老人银须垂在胸口,白发披在双肩,右手握着一把带齿的长镰。他开口说道,那声音好像海啸:“叙利亚你好!”少女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又是惶恐又是伤心,不禁声音发颤地问道:“时世老人,现在你又找我做什么?”随后,她又指着自己的羊群说道:“这群羊曾是满山遍野,现在就剩下这可怜的几只,它们不过是你贪婪的野心留下的残品。难道你还要从中再掠去一些吗?“这儿原是芳原绿野,是你的铁蹄把它践踏,变成一片干旱的荒地。我的羊都曾经是吃着香花芳草,流出的乳汁洁白、甘美;如今它们都空着肚皮,为了免于饿死,去啃树根和荆棘。“时世呀!你要当心上帝的惩罚,离我远些吧!想起你的不公,我就不禁厌恶这人生;你的镰刀凶残无比,使我觉得活着还不如死去。“请你别再扰乱我的清静!让我独自一人在这儿饮着悲愤的泪水,呼吸着哀伤的气息!时世呀,你到西方去吧!在那儿,人们正在张灯结彩,欢度节日。你让我在这儿,在为你举行的追悼会上放声号哭吧!”老人把镰刀藏在了衣服里,用慈父般的目光看着少女,说道:“叙利亚!我从你那儿取走的仅是我馈赠的一部分。而我从不是强取豪夺,只是暂时借去;我遵守信义,定会归还给你。你要知道,你的姐妹——别的民族的一些福气,是用了原属于你的荣光,她们的权利也是穿上了原属于你的外衣。我同公正本是两位一体,因此我原先赠予你的,也应施予你的姐妹。否则,我无法让你们对我同样热爱,因为热爱只能平等相待。叙利亚!你同你的邻居埃及、波斯、希腊一样:他们都有同你的羊群相似的羊群,与你的牧场相似的牧场。叙利亚!你所说的衰落,我把它称之为必要的沉睡,随之而来的将是朝气蓬勃,充满活力。因为花儿只有枯死才会有重生,爱情只有离别后才会变得更加炽烈。”老人走近少女,伸手说道:“先知的女儿!让我们握握手吧!”于是她握住了老人的手,泪眼模糊地瞧着他说:“别了!时世老人,别了!”老人回答她道:“再见了,叙利亚!再见吧!”说罢,老人像闪电般地消失了。姑娘召唤着她的羊群,喃喃地说道:“会再见吗?能否再相见呢?”睿智的光临夜阑人静,睿智来到了我的床前。她像慈母般地瞧着我,抹去我的泪水,说道:“我听到了你心灵的呼喊,来到这里,将你安慰。你可以在我面前,敞开你的心扉,我会让光明充满你的心田。有什么疑问,你尽管提出,我可以为你指出真理之路。”于是我说:“睿智,告诉我!我是谁,怎么会来到这可怕的地方?这些宏大的愿望、这么多的书、这些奇怪的画都来自哪里?怎么会有这些像鸽群联翩的思想?这些反映自己意向的诗句和饶有趣味的散文有什么用?这些拥抱着我的灵魂、叩击着我的心、令人悲伤又令人欢喜的作品会有怎样的命运?我的周围为什么会有这些眼睛——它们看到了我的内心深处,却对我的痛苦不闻不问?这是些什么样的声音——它们对我的童年大唱赞歌,而对我现在的日子号哭伤心?青春是怎么回事——它玩弄我的意愿,蔑视我的情感,忘却昨日的功业,迷恋于当前的琐事,却又埋怨明天来得太慢?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它带我走向何处,我不清楚。为什么它同我一道被人轻侮?为什么大地张开大嘴吞食人们的躯体,却又敞开胸怀让贪婪与野心安居?为什么人们明知前面有悬崖也要前去追求幸福:即使死神拍他的面颊还要求生活的亲吻?为什么愿意花上懊悔一年的代价买得一分钟的快乐?为什么理想在呼唤,他却沉睡不醒?为什么他随同愚昧的溪流直到黑暗的海湾?睿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答道:“人呀!你想要用神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却要用人的思维去弄清楚来世的奥秘,这是极其愚蠢的。你到野外,会发现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而老鹰直向猎物扑去;你到邻居家去,会看到婴孩对光线感到惊奇,而母亲却在忙着家务事。你要像那蜜蜂一样,别去管老鹰的事情而浪费大好春光!你要像那个婴孩,为光线而高兴,别去管你妈妈的事情!你看到的一切,过去和将来都是为了你:那么多的书,那些奇异的画和美好的理想,是你先辈心灵的幻影。你写出的诗文,会连接你同你人类弟兄们的心:那些令人悲伤又令人欢喜的作品就是种子,往昔把它撒进心田,未来将会使它丰产;那玩弄你的意愿的青春,会打开你的心扉,让光明充满你的心;这张开大嘴的大地,是让你的肉体摆脱你灵魂的奴役;带着你前进的这个世界就是你的心,因为你的心就是你以为是一个世界的那东西;你认为愚蠢而渺小的人,他来自上帝,通过悲伤学习欢欣,从蒙昧中求得学问……”睿智把手放在我发烫的额头,说道:“向前进,切莫停!前面就是圆满的成功。前进吧!别怕路上多荆棘,因为它使之流出的只是腐败的血液。”一个朋友的故事一我认识他,他是一个在生活中走上了歧途的青年,是一个浪荡公子,拼命地寻欢作乐;我认识他,他像一朵娇嫩的鲜花,被轻浮的风吹进了声色犬马的波涛中。我知道,他在村里是个坏孩子:爬房上树,捣碎鸟巢,摔死雏鸟;撕烂鲜花,踩在脚下。我知道,他在学校不肯用功,一味胡闹,无法无天,到处捣乱。我知道,他在城里招摇撞骗,吃喝嫖赌,挥金如土,丢尽了父亲的脸面。不过我还是爱他,这种爱掺杂着怜悯,亦不无遗憾。我爱他,是因为他的胡作非为并非产生于一个卑鄙的灵魂,而是出自一颗软弱、绝望的心。人们啊!这颗心是迫不得已偏离了理智的道路,它时刻都想要再回到正途。因为青春常有夹着尘沙的风暴,使人们眼眯难睁,迷失途径,让他们长时间在很多方面都懵懵懂懂。我爱这青年,对他很忠诚。因为在我看来,他的良心像只鸽子,他的恶习像只鹰,那鸽子战败不是由于怯懦,而是因为敌人太凶,良心是一个公正而软弱的法官,软弱阻碍了他去实行自己的裁判。我说我爱他,这种爱通过各种形式表现出来:有时晓之以理;有时公平对待;有时则是期望与等待。我爱他,希望他心灵的阳光会驱散那一时恼人的阴霾。不过我不知道,污垢怎么能变得纯洁,凶残怎么会转为温顺,轻浮又怎能代之以理智。人只有事后才会得知,心灵怎样才会摆脱物质的奴役。只有日出有曜,才会知道花儿是如何嫣然微笑。二日日夜夜,光阴荏苒,我无时无刻不在难过地想念着那位青年。一提起他的名字,我就不禁长吁短叹,忧心如焚,愁肠寸断。这种情形直至昨天。昨天我接到了他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请到我这里来,我的朋友!我要向你介绍一位青年,你一定会高兴同他见面,认识他,你心里一定会喜欢……”我喃喃地说:“真倒霉!难道他是想要让我再交一个像他那样的朋友,使这可悲的友谊成双配对?难道他独自一人还不够典型,还不足以使人知道走上歧途的种种迹象?难道他现在是想要用他的伙伴的劣迹对这一典型加以补充,以使我一字不漏地读完物欲写成的这部经?”随后我又想,“我还是去吧!心灵可以靠它的睿智从带刺的鼠李丛中摘下果子,亦可用它的仁爱从黑暗中汲取光明。”入夜,我到了那里,发现那青年正独自一人在屋里读着一本诗集。我一面向他问候,一面对他竟手捧着那样一本书感到诧异。我问道:“那位新朋友在哪儿?”他说:“就是我,朋友!那就是我呀!”随后,他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那种文静的样子,我从未见过。他瞧着我,眼中闪露出一种奇异的光,那目光可以洞察你的胸臆,熟知你的行动。就是那两只眼睛,过去我常端详它们,那时我从中见到的只有粗暴和凶狠,如今却变得目光炯炯,让人们心里充满柔情。然后,他开口说道——那声音我还以为是出自他人:“你童年认识的那位同学,青年时代的那位朋友已经死了。他的死使我得到了新生。我是你的新朋友,让我们一起握握手。”我握住他的手,——接触,就感到那手中随着血液流动着一个温柔的灵魂。原先那只粗硬的手已经变得柔嫩;那往日像老虎爪子的手指已经柔软得可以触动你的心。接着我问道——真不知我的话怎么会说得这样莫名其妙:“你是谁?怎样来的,又走向哪里?难道是圣灵使你脱胎换骨,成了圣徒,还是你在我的面前,将一个诗剧的角色扮演?”他答道:“是的,我的朋友!是圣灵降在了我的身上,使我变得圣洁了;伟大的爱情使我的心变成了洁净的祭坛。是女人,我的朋友!是我过去认为是男人玩物的女人,从黑暗的地狱中拯救了我的身心,在我的面前打开了天堂的大门,于是我走了进去。是真正的女性带我到她爱情的约旦河畔为我洗礼。那女性,我曾由于愚昧蔑视过她的姐妹,她却抬举我,让我登上光荣的宝座;由于无知,我曾玷污过她的同伴,她却使我纯洁——用她的情感;我曾用金钱奴役过她的同类,她却使我获得自由——用她的美。那女性曾使亚当被逐出乐园——由于他的懦弱和她强烈的意愿,而如今却使我重返乐园中——由于她的温情和我的顺从。”这时,我看着那位朋友,只见他两眼泪花闪闪,嘴角有一抹甜蜜的微笑,头上有一轮爱情的光环。于是我走到他跟前,吻着他的前额,以祈沾福,就像教士吻着祭台上的圣体。然后我向他告别。归途上,我喃喃地嘀咕着他说过的话:“那女性曾使亚当被逐出乐园——由于他的懦弱和她强烈的意愿,如今却使我重返那乐园中——由于她的温情和我的顺从。”真伪之间生活带着我们走过一程又一程,命运使我们的境遇不断变迁。我们见到的只是一路崎岖坎坷;我们听到的一切都令人心惊胆战。美坐在他荣耀的宝座上,显露在我们面前。于是我们走近他,以思慕为名,弄脏了他的衮服,摘下了他纯洁的王冠。爱情穿着温顺的衣衫,经过我们面前,于是我们有的人对他疑惧,躲在暗中窥探;有的人对他紧紧追随,冒他的名字,作恶多端。我们中的明智者把他看作是沉重的桎梏,虽然他轻柔赛过鲜花的芳香,温顺胜过黎巴嫩的煦风。睿智站在街头巷尾,当众大声召唤我们近前,我们却认为那是荒诞,对他的追随者冷眼相看。自由邀请我们赴宴,享受他的美酒、盛筵,我们去了,嘴流馋涎,于是那宴会变得令人作呕,庸俗不堪。自然向我们伸出友好之手,要我们享受他的美,而我们竟害怕他的静谧而投奔到城市里。在那里,我们越来越多,拥挤不堪,好似遇到狼的羊群,挤成一团。真情被孩子的微笑或是情人的亲吻领来看望我们,我们却在他面前关紧我们情感的大门,远离开他,好像一个龌龊的罪人。良心在向我们求救,灵魂在呼唤我们,我们却闭目塞听,冥顽不灵;如果有谁听到他良心的呼喊和灵魂的召唤,我们就会说,这人神经不健全,而与他疏远,不肯沾边。就这样,黑夜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们却浑浑噩噩。日子同我们握手,我们却既怕夜晚,又怕白天。神癨属于我们,我们却向泥土靠近。饥荒在噬食我们的力量,而我们走过生活的面包房,却不肯把它尝一尝。啊!生活是多么可爱,我们离生活却又是多么遥远!田野中的哭声东方欲晓,晨曦初露,我坐在田野里,同大自然倾心交谈。在那归真返璞、美不可言的时刻,正值人们或酣梦未醒,或睡眼曚昽之际,我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曲肱而枕,向我看到的一切探询什么是美的真谛,让眼前的一切告诉我,什么是真实的美。当想像把我同人世隔绝开来,幻觉揭掉了遮蔽住我主观意识的物质破布时,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升华,致使我与大自然相亲相近,它为我阐释大自然的奥秘,让我通晓自然界万物的语言。我正在此情此景中,一阵微风从树丛枝叶间徐徐而来,它像一个贫苦无告的孤儿在长吁短叹。我问道:“习习的微风啊!你为什么叹息?”它答道:“炎炎烈日迫使我逃进了城里,可是在城里,我那纯洁的躯体却沾满了病菌,人类那有毒的气息也死缠着我不放。因此,我才这样忧伤。”我回眸向万紫千红的花儿望去,只见它们簌簌滴下的不是露珠,而是泪水。我问道:“美丽的花儿呀,你们为什么要哭?”其中一朵花儿抬起它那俏丽的脸,说:“我们哭,是因为人们将来到这里,掐断我们的粉颈,把我们带进城里。我们是自由的人,他们却要把我们像奴隶一样卖掉。晚上,我们蔫了,他们就会把我们丢进垃圾堆里去。人类残酷的手将使我们离开故土——田野,我们怎能不哭泣?”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溪水像失去儿子的母亲似的在号哭,于是我问道:“甘美的溪水呀,你为什么哭泣?”它答道:“因为我不得不流进城里,但在那里,人们却鄙视我,他们用葡萄酒代替我饮用,而用我去为他们洗涤污垢。不久,我这冰清玉洁的身体就会变成污泥浊水。我怎能不号哭?”随后,我侧耳细听,又听到鸟儿仿佛号丧似的在唱一首悲歌,我就问道:“漂亮的鸟儿呀!你们在为谁号丧唱挽歌?”一只小鸟走近我,站在枝头上说:“人将带着一种该死的器具,像用镰刀割草似的把我们消灭掉。我们正在相互诀别,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谁会幸免于难。我们走到哪里,死神就跟随到哪里,我们怎能不号丧唱挽歌呢?”旭日从山后冉冉升起,为树丛戴上了一顶顶金冠,我不由得想:“人类为什么要破坏大自然创建的东西呢?”茅屋与宫殿之间一夜幕降临了,富翁的公馆里灯火辉煌,仆人们身着丝绒的衣服,胸前的纽扣锃亮闪光,一个个垂手直立在门口,等待着宾客的光临。乐队奏起了悦耳动听的曲子,王公权贵、名媛闺秀策马纷沓而至,他们一个个穿金戴玉,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傲气十足。男人们起身邀请女士翩翩起舞,于是大厅骤然间变成了一座花园;乐曲好似春风荡漾,吹得百花争艳,随风摇曳。夜半,抬来了桌子,摆上了珍馐美味、琼浆玉液,于是觥筹交错,直喝得一个个酩酊大醉。旭日临窗,那些权贵豪绅们在灯红酒绿中玩了一通宵之后,都精疲力竭了,这才散了场,各自爬上了松软舒适的床铺。二夕阳西下,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站在一座小茅屋前叩门。门开了,他进了屋,微笑着向家人打招呼,然后在围火取暖的孩子们中间坐了下来。一会儿,妻子做好了晚饭,于是一家人围着木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饭后,他们坐在一盏油灯下,那油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昏黄的光亮。初更时分,他们不声不响地起身上床,酣然进入梦乡。晨曦初露,那穷人就起了床,同妻子老小一起吃一点儿面包,喝几口奶,就肩荷大锄下了地,用自己的血汗浇灌这片土地,打下粮食,供昨夜那些花天酒地度良宵的富豪们挥霍。太阳从山后升了起来,炎炎似火,照在那农夫的头上;那些富翁们却仍在高楼大厦里高枕无忧,酣然沉睡。这就是人类在岁月的舞台上长年演出的悲剧,喝彩叫好的观众不少;而深思熟虑,悟出真谛者则不多。两个孩子国王站在王宫的阳台上,向庭院里前拥后挤的人们喊道:“我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我向全国贺喜!王后生下了一个王子,他会为我尊贵的家族光宗耀祖,也会成为你们的骄傲和荣幸,他还要将我伟大的祖先留下的社稷继承。你们可以欢呼,歌唱!因为你们的前途从此就寄托在这贵胄身上。”人们又嚷又喊,欢呼声、歌唱声直冲云霄。这位小王子将养育在荣华富贵的摇篮,成长在威严显赫的宝殿,然后掌握臣民们的生杀予夺大权,弱者的举止皆由他管:他们的肉体他可以任意役使,他们的灵魂他能够随便摧残。而人们竟为此欢呼、歌唱、觥筹交错。全城的居民在赞美强者,鄙视自己,他们歌颂独裁者的名字,而天使却为这些人的渺小可怜而哭泣。与此同时,在一座破败的茅屋里,一位重病的少妇卧床不起,一个裹在破烂的襁褓里的婴儿被她搂在滚烫的怀里。那女人年纪很轻,岁月却注定她一生贫穷,而贫穷就是不幸,因此人们对她不闻不问:她结了婚,但暴君害死了她那软弱的男人;她孑然一身,上帝却在那天夜里给她送来了一位小客人;孩子使她捆住了自己的手脚,使她没有工作,无法生活。街市在人们喧闹过后重又变得安静。那可怜的女人把孩子放在怀中,瞧着孩子痛哭失声,仿佛她是要用自己潸然而下的热泪为孩子施洗礼。她说道——那声音令人心如刀绞,五内俱焚:“我的心肝!你为什么要从那灵魂的世界降临?是想分担我的痛苦和不幸?还是对我的病弱表示怜悯?你为什么要离开天使和广阔的苍穹,而来到这充满不幸和屈辱的狭窄的人生?我只有眼泪呀,我的独根苗!难道你能靠眼泪而不用奶汁就能吃饱?难道我这两只赤裸的臂膀能代替布为你做衣裳?小牲畜可以吃草,在窝里过夜而安然无恙;小鸟可以啄食种子,愉快地睡在树枝上;可是你呀,我的孩子!有的只是我的病弱、呻吟和叹息!”说着,她紧紧地搂住孩子,似乎是想要使两个躯体合二为一。她眼望着天,大声哭喊:“主呀!请您将我们垂怜!”阴云消散,露出月亮的脸。月洒清辉,照进那小茅屋的窗里,溶溶月光倾泻在两具尸体上。在日光下我见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扑风……——传道书啊,在精神世界的太空中遨游的所罗门的灵魂!啊,你这个脱去了物质的外衣——我们现在却还把它穿在身——的人!是你把这些话留在世上——它们出自软弱与绝望,又在躯体的俘虏群中,使软弱与绝望滋长。现在,你知道这人生有其意义,即使是死也不能使它隐去;但是,除非待到灵魂摆脱了肉体的羁绊,否则人们哪能认识到这一点?现在,你知道人生并非像捕风捉影,日光下也并非虚空,一切事物,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在向真理运行;但我们这些可怜虫却将你的话奉若神明,牢记心中。我们一直以为这些话是至理名言,闪烁灵光,而实际上,你也知道,这些话都是瞎说乱讲,使人糊涂,让人绝望。现在,你当然知道愚蠢、邪恶和暴虐都自有一番天经地义的道理;而我们却只能通过睿智的表现、美德的成就和公正的结果看到什么是美。你知道悲伤和贫穷可以洗涤人的心灵;可是我们有限的头脑却认为世上应当存在的只有富足与喜幸。现在,你知道灵魂是在克服人生的种种艰辛,走向光明;我们却一直念念不忘你的话,说人只不过是个玩具,受神秘的力量操纵。你后悔了,认为自己不该散布那种精神——它使人们把现今的生活看得很淡薄,对未来的生活也不再追求,失去了信心;而我们却依然把你的那些话当成金科玉律,牢记在心。啊,安息在永恒世界的所罗门的灵魂!请你启示那些喜爱哲理的人们,别再那样悲观、绝望、萎靡不振。这也许可以成为并非有意犯下的错误的赎金。展望未来从现实的墙后,我听到了人类赞美的歌声,听到了声声钟响把以太的分子振动,宣布在美的神庙开始了祈祷,那些大钟是力量用情感的金属铸成,然后那力量又把它安放在情感的圣殿——人的心田。从未来的后面,我看到人们跪倒在自然的胸膛上,面向东方,期待着晨光,那真理的晨光。我看到这城市已经淹没,成为遗迹,只留下一些颓垣断壁,一片废墟,向人们叙述着黑暗如何在光明面前战败而销声匿迹。我看到老人坐在杨柳树下,头顶着绿叶浓阴,孩子们坐在四周,听老人讲述往事轶闻。我看到小伙子们吹着短笛,弹着吉他,姑娘们肩披秀发,围着他们翩翩起舞,在素馨和茉莉花枝下。我看到男子汉们在收割庄稼,女人们帮助搬运,她们边干活边唱赞歌,笑在脸上喜在心。我看到妇女不再穿着破衣烂衫,而是头戴花冠,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看到人和万物都亲密无间,群岛和蝴蝶可以安然地飞到人的跟前,成群的羚羊可以放心地走向水塘边。我没见到有谁一贫如洗,也没看到什么人纸醉金迷,看到的是平等互助,亲如兄弟。我没看到一个医生,因为人人都有知识和经验,会自己看病。我没看到教士,因为良心已经变成了最伟大的教士。我没看到一位律师,因为在人们中间,大自然代替了法院,为他们登记友好协约,使他们亲密无间。我看到人类已经认识到自己是万物的基石,从而昂首挺胸,不再狗苟蝇营。他们揭掉了混淆、暧昧的面纱,而变得眼亮心明,于是阴云在天空中写的字他们会阅读,清风在水面中绘的图他们能辨明,花儿气息的真谛他们知晓,鸟儿鸣啭的含意他们亦会心。在现实的墙后,俯视着后代的舞台,我看到美是新郎,心灵是新娘,而整个的人生如同“盖得尔之夜”一样。幻想女王我来到了塔德木尔废墟。长途跋涉使我早已筋疲力尽,于是我躺倒在草地上,曲肱而枕。周围是一些巨大的石桩,岁月把它们连根拔起,又让它们卧倒在地,好似一场鏖战之后,沙场上留下的几具尸体。我不禁陷于遐想、沉思:世上多少令人尊敬的庞然大物,到头来都化为尘埃、废墟,而区区草芥倒存留在世。夜幕降临时,互不相关的万物一起披上了静谧的外衣,这时我感到周围阵阵馨香扑鼻,像陈酒佳酿,令人沉醉、痴迷。我不由自主地吸着这香气,感到像有很多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我的脑袋,合上我的眼皮,使我的心灵摆脱羁绊。接着,天摇地动,一股魔力把我抛起。随之,我发现自己落在一座花园里,园中奇花异葩争荣竞秀,令人难以想像的鲜美、艳丽;我的周围是一群少女,她们只以美为衣,遮蔽着身体;她们轻盈地走在我的身旁,脚不沾草地;她们唱着用爱情的梦幻编出的歌曲,手中弹着象牙做的吉他,根根琴弦都是金丝。我来到一片空地,中央是一张帝王坐的宝座,上面镶嵌着珍珠宝玉,它向四周倾泻着彩虹的光辉:红、橙、黄、绿、青、蓝、紫。少女们站立在左右,更加高声地唱起赞美诗;她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从那儿传来芳香馥郁。于是,从花涛香海中现出了一位女王,缓步向宝座走去。她坐下来时,一群鸽子洁白如雪,纷纷落在她的脚前,绕着她犹如一弯新月。少女们围绕在女王的身旁,齐声歌颂她的荣光,香烟袅袅,飘向云霄。我站在那里,观看着这人所未见的仙境,倾听着这人所未闻的妙音。这时女王将手一举,一切动静立即戛然而止。女王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使我的心灵抖颤,好像乐师的手轻拨琴弦。她的话语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魔力,好似一切东西都在谛听她侃侃而谈:“人啊!我是幻想舞台的女主人,是我邀请你前来参观;我是梦想森林的女王,是我让你站在我的面前。请你听从我的嘱托,并拿它在人们面前诉说:幻想之城好似新房,守门的是一个威严的巨人,只准穿着结婚礼服的人进门。这里是一座乐园,担任守卫的是爱神。谁若想进去,额头上需有爱情的烙印。这里是想像的田地:河水似酒,香气四溢,群鸟好似天使飞来飞去,花色迷人,芳香扑鼻,只有梦幻之子才能踏上这片土地。你告诉人们:我曾将一杯盛满了欢乐的酒赐予他们,他们却将它倒掉了——由于愚蠢,于是黑暗之神又倒上了愁闷,人们却开怀痛饮,且喝得醉醺醺。你告诉人们:只有那些手指抚摩我的绶带,两眼盯着我的宝座的人们,才会在人生的吉他上弹奏出美妙的乐音。以赛亚是用我的爱为线,把哲理穿成了诗篇;约翰是为我代言,叙述他梦中所见;但丁没有我的指点,就无法把魂灵的所在走遍。我是隐喻,同实际拥抱在一起;我是实际,表明心灵的孤寂;我又是证人,可以阐明神的业绩。请你对人们说:“思维有一片高于客观世界的领地,欢乐的云彩也不能搅混它的天际;而想像的图景则画在神的天宇,映照在心灵的镜子里,以便灵魂一旦摆脱尘世,它的希望便可以变成现实。”幻想女王以那具有魅力的目光,将我吸引到她身旁。她亲吻着我发烫的嘴唇,说道:“你告诉人们这条真理:谁不在梦的舞台上度日,他就是岁月的奴隶。”这时,少女们的歌声直上云霄,香烟缭绕,遮住了视线,使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随后是地动天摇,于是我发现自己仍在那一片令人悲叹的废墟中。这时天已破晓,朝霞满天,似在微笑。我不禁喃喃说道:“谁不在梦的舞台上度日,他就是岁月的奴隶!”致责难者责难我的人啊!请让我孑然一身,别来扰乱我的清静!你的心中怀有男女之爱,也不乏天伦之情,我要求你以这种情感发誓:别管我的事情!别管我,让我做自己的梦!请你耐心等到天明,未来可以对我任意裁定。你对我提出忠告,怀着一片赤诚。然而这忠告不过是一种幻影,使得心灵彷徨,不知何去何从,最后把它引向那种人生——生活像泥土似的呆板、僵硬。我有一颗小小的心脏,我要剖开自己的胸膛,把它掏出来托在手掌上,对它的奥秘追根究底,审视端详。因此,责难我的人啊!请别用你那信条的箭对我的心进行伏击,使它害怕,又躲藏进胸膛里去,而来不及倾吐它的隐秘,也未能尽其天职——那种义务本是主在用美与爱创造心时赋予它的。这里,旭日早已升起,处处可以听到夜莺鸣啭百灵歌啼,桃金娘与紫罗兰花盛开,馨香扑鼻。我想要离开梦乡,随着洁白的羊群走去。责难我的人啊!别对我厉声申斥,也不要用森林的狮子和山谷的毒蛇吓唬我,让我惊惧。因为我的心灵不懂得忧虑;灾难未临头,它从不知事先警惕。请别对我责难,也莫向我说教连篇!因为灾难让我学得聪明了,泪水擦亮了我的两眼,悲伤教会了我心心相通的语言。请别对我提到那种种禁令!因为我的良心就是一个对我秉公而断的法庭:我如果无辜,它能维护我免受惩罚;我如果犯罪,它会让我得到应有的报应。瞧!爱的队伍在行进,美高举旌旗在后面跟随,那吹奏欢乐进行曲的是青春。因此,责难我的人,请别阻止我!让我同他们一道前进!因为道路上铺着鲜花、香草,空气中馨香袭人。别再给我讲述什么利禄、功名!因为我的心灵早已听腻了这一套,不想再听;如今它所关心的是上帝的光荣。请别让我卷入政治和权势的纠纷!因为整个地球都是我的祖国,所有的人类都是我的乡亲。情语我的美人儿,你在哪里?你是在那小花园里给花儿浇水?——那些花儿喜欢你,像婴儿喜欢母亲的乳房;你是在闺阁里?——在那里你曾为贞淑建起一座祭坛,我为此誓将自己的灵魂和余生奉献;你还是埋头在书堆里?——你虽富有神的睿智,却仍希望进一步从书中汲取人类的智慧。我知心的伴侣,你在哪里?是在神庙里为我祈祷,向神顶礼膜拜?还是在田野里,向大自然——令你赞叹、引起你梦想之所在——倾吐你的情怀?或者是在那些穷人的茅舍里,用你那颗善良的心将那些愁肠寸断的女人安慰,向她们布施,给她们以恩惠?你无所不在,因为你来自主的灵魂;你无时不在,因为你比时光还强有力。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幽会的那些夜晚?——你心灵的光辉好像神圣的光轮照射在我们的周围,爱的天使围着我们翩跹,将圣灵的功绩颂赞。你是否还记得那些日子?——我们坐在树阴下,头上的枝叶把我们笼罩,似乎是要把我们与人类隔开,如同肋骨将心中神圣的秘密遮盖。你是否还记得我们走过的那些小路和坡地?——当年走过时,我们的手紧紧相握,手指像你的辫子编织在一起;我们的头相互依偎,仿佛是你保护着我,我保护着你。你是否还记得我来向你告别的时刻?——你与我拥抱,又像圣母玛利亚似的吻了我,通过这一吻,我才知道:嘴唇一旦吻合在一起,就会带来一些不可言传的天机。这一吻,好似一首序曲,随之而来的是两人的叹息,那叹息就像上帝把泥变成人时吹的那一口气。那叹息比我们先进入灵魂的世界,宣布我们两个心灵的荣誉,它将呆在那里,直至我们与它相会,永在一起……随后,你又一再地吻我,流着泪对我说:“身体有些令人不解的要求、目的,因此,它们往往为种种尘世上的事物而匆匆分离;而灵魂则一直在爱情的手中保存,直至死神来临,把它们交付给上帝。去吧,亲爱的!生活既选派了你,你就要对她顺从。生活是一个美女,谁顺从她,她才会让他痛饮幸福的玉液琼浆。至于我,我有新郎,与我相依为命,那就是对你的爱情;我有长期举行的吉庆的婚礼,那就是对你的回忆。”我的伴侣,如今你在哪里?你是否在这更深人静的时分还未安眠?每当习习的晚风吹起,我都让它给你带去我的心声和胸臆。你是否正在注视着你心上人的画像?那画像如今同所画的人已经大不一样:过去那前额因你在近旁而高兴地舒展,如今悲郁却将阴影投在上面;过去那一对眼睛由于映照出你的美丽而显得神采奕奕,如今却已萎蔫、失神——由于悲伤的哭泣;过去那嘴唇由于你的亲吻而湿润,如今爱恋却使它干渴难忍。如今你在哪儿,我心爱的人?你可听见海外我的呼唤和我的哭喊?你可看见我的软弱、我的卑贱?你可知道我的耐性,我的坚忍?难道说空气中就没有什么魂灵,能传达一个垂死者的呻吟?难道说心灵之间就没有无形的线,可传送一个处于弥留之际的情人的悲叹?你在哪里,我的命根?我已悲痛欲绝,眼前一片漆黑。请你在空气中微笑,我就会振奋起来;请你在以太中呼吸,我就会复活、新生。你在哪里,亲爱的?你在哪里?啊!爱情多么伟大,我是多么渺小!罪犯在路的中间,坐着一位行乞的青年。那青年本来身强力壮,如今却饿得瘦弱不堪。他坐在街头,向行人伸手乞求,低三下四地诉说自己饿得难受,向善人们苦苦求救。夜幕笼罩,青年已经口干舌燥,却仍旧是饥肠辘辘,两手空空。于是他起身走到城外,坐在树林中痛哭起来。随后,他抬起泪眼,望着苍天,饥饿难耐地说道:“主啊!我曾到财主、富翁那里找过工作,他们看我衣衫褴褛,竟把我赶走;我曾敲过学校的大门,他们因我两手空空,不让我进;我曾求人雇用,能让我糊口就行,可是倒霉透顶,没人肯雇我做工。万般无奈,我才做了乞丐。可是主啊!人们见到我这副模样,却说:‘这家伙身强力壮,施舍绝不能轮到懒鬼、二流子头上。’主啊!母亲按照您的旨意将我生下来,如今我由于您而存在,那么,为什么我以您的名义向人们乞讨,他们却不肯给我一口面包?”这时,这位走投无路的人骤然变色,从地上站起,他目光如炬,满脸怒气。接着,他折断了一根粗大的干树枝,握在手里,向城里一指,怒吼道:“过去,我曾想自食其力,用自己的汗水养活自己,但我却活不下去。今后我要靠双臂、靠武力去获取生活的权利!过去,我曾以仁爱的名义乞求一块面包,人们却对我置之不理;今后我要用邪恶的名义去夺取,而且还远不止此……”过了几天,这位青年为了抢夺项链,竟将不少人的颈项砍断,有谁敢阻止他的欲念,他就会让他们命丧九泉。他的钱财越来越多,性情却越来越凶残。强盗们对他宠爱,普通人提起他却心惊胆战。不久,埃米尔王委派他当了总督,替自己把那座城市掌管。就这样,由于人们的悭吝,把一个穷苦人变成了刽子手;由于他们的狠毒,使一个好人变成了杀人犯。情侣第一眼那虽只是一瞬,却将人生的醉与醒截然划分;那是第一道光芒,将心的各个角落都照亮;那是在第一根心弦上,发出的第一声神奇的音响。这一刹那,使心灵又听到了往日的传闻;让它看到了失眠之夜的作品。那一瞬间向心灵阐明了人世间感情的业绩;也对它泄露了来世永生的秘密。那是阿施塔特女神从苍天抛下的一粒种子,落入眼睛种进心窝,感情催它发芽,心灵使它结果。情侣的第一眼好似圣灵飘荡在烟波浩渺的海面,由此产生了地与天。人生伴侣的第一眼,仿佛是上帝在说:“如此这般……”第一吻上帝在杯中斟满了爱的美酒,它是从那杯中啜饮的第一口;往日还让人半信半疑,时时担忧,它却一下子令人确信无疑,喜上心头;它是美好人生的序幕,是精神生活诗篇的开头;它是一根纽带,连接着不同寻常的过去和光辉灿烂的未来;它既包含着感情的宁静,也隐伏着情感的风暴;它是四片嘴唇共同说出的语言,宣布心是宝座,爱情是女王,忠诚是王冠。它是温柔的一触,好似微风轻抚玫瑰花蕊一般,带来的是轻轻的甜蜜的呻吟和一声幸福的长叹;它是神奇的抖颤的开端,这种抖颤使得情人脱离开道学世界,进入梦幻的乐园;它是把两朵花儿合在一起,使它们的气息相混,而产生第三种香气……如果说第一眼是爱情女神在心田上撒下的种子,那么第一次亲吻就像一朵鲜花,开放在人生之树的枝头上。婚配从此,爱情把生活的散文写成诗篇,把生命的内容写成经卷,昼夜吟咏、诵念。从此,思慕揭开了蒙在往年那些不解之谜上面的种种神秘的幕布,而由诸般乐趣构成了只有灵魂拥抱其主的快乐才能与之相比的幸福。婚配就是两种神性结合在一起,而使第三种神性降生在地;婚配是两个相爱的强者同舟共济,以便一道战胜岁月征途上的风风雨雨;婚配就是把黄色的美酒与红色的佳酿混合在一起,而产生一种好似朝霞一样橘红色的液体;婚配就是两个灵魂和谐一致,是两颗心合二为一;婚配是一条金链上的一环,这金链的开头是目光一闪,它的末尾是无穷无限;婚配是纯净的雨水从贞洁的天空向神圣的自然倾盆而下,把幸福的田地中的力量开发……如果说情人的第一眼好似爱情播在心田中的一粒种子,出自她双唇的第一次亲吻好像第一朵鲜花开放在人生的树枝。那么,与她结婚就如同那粒种子开出的第一朵鲜花结出的第一颗果实。幸福的家园我的心在我胸中觉得厌倦,于是向我辞别,走向幸福的家园。当他到了那灵魂崇敬的圣殿,就站了下来,感到茫然,因为在那里,他见到的与他长期想像的并非一般。他没见到力,没见到钱,也没见到权,只看到美与爱这一对青年,还有他们的女儿——睿智与他们做伴。我的心对爱说道:“爱呀!满足在哪里?我听说她同你们一起分享这里的安谧。”她答道:“我们不需要满足。因此,她已离我们而去,隐没在处处是野心的城里。满足并不是幸福追求的理想,幸福是一种连续不断的渴望,满足则是一种安慰,伴随着遗忘。永垂不朽的心灵不会满足,因为完美才是它的理想,而完美则是不可限量。”我的心对美说:“美呀!请你开导,向我指明女人的奥妙,因为你对此最知道。”于是他说:“人心呀!她就是你,你怎样,她就是怎样的;她就是我,我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她像宗教——假如没受到愚昧的人的歪曲;她如圆月——如果没被乌云遮蔽;她似清风——倘若不含有腐臭的气息。”我的心走近爱与美的女儿——睿智,说道:“给我睿智!让我带她到人那里去。”她说:“要知道,她就是幸福:源于心灵最神圣的深处,并非来自外部。”相会夜给天幕缀上宝石般的群星,闪闪发亮。从尼罗河谷飞起一位仙女,扇动着无形的翅膀。仙女坐在彩云做成的宝座上,宝座飘在地中海的上空,在月光下闪耀着银光。一群精灵在空中游过仙女的面前,他们边游边喊:“神圣啊,神圣!这是埃及之女,她的荣光普照大地。”从杉树林环绕着的笕口山的峰峦山巅,一位青年的幻影被六翼天使托上云端,他坐在宝座上,就在那位仙女旁边。那群精灵又游过他俩的面前,齐声呼喊:“神圣啊,神圣,这是黎巴嫩之子,他的荣光流传千秋万世。”青年握着情人的手,睇视着她的两眼,风浪带走了他们的喁喁情语,传遍万水千山:“伊希斯之女啊!你是多么完美、俊雅!我对你的爱又是多么深沉、博大!”“阿施塔特之子啊!你是多么壮美的青年!我对你又怀着多么深切的思念!”“亲爱的!我对你的爱就像矗立着的金字塔,世世代代都不能将它摧垮。”“亲爱的!我对你的爱情就像你的杉树,永葆万年常青。”“各个民族的学者、志士,来自东方、西方各地,要求汲取你的哲理,探索你的秘密,亲爱的!”“各国的伟人都到你那里,享受你的美丽,领略你的魅力,他们心旷神怡,如醉如痴,亲爱的!”“你的两掌,有丰富的宝藏,能装满千仓万箱,亲爱的!”“你的双臂有甘泉流淌,你的气息就是清风送爽,亲爱的!”“尼罗河畔的宫殿和神庙在颂扬你的光荣,狮身人面像在诉说你伟大的传统,亲爱的!”“你胸上的青杉标志着你是贵胄嫡传,你四周的城堡说明你是多么勇敢善战,亲爱的!”“啊!对你的爱是多么令人欣慰,心怀对你的希望又是多么甘美,亲爱的!”“啊!你真是一位慷慨的情人,怀着一颗多么忠诚的心!你的礼物是多么美丽,你的馈赠是多么珍贵!你给我派来一大批青年人,他们代表了沉睡后的觉醒。你给我送来了‘骑士’,他使我的人民从软弱变得坚定;你赠予我‘文豪’,让我的人民奋起、复兴,你又赠送给我‘英才’,使我的人民醍醐灌顶。”“我给你送去的是一颗颗种子,你让它们花开似锦,我赠予你的是一棵棵小苗,你使它们绿树成荫。你是一片肥沃的处女地,能使玫瑰、百合花香气醉人;会让青杉、翠柏高耸入云。”“亲爱的,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忧伤,难道你在我的身旁还感到悲怆?”“我有一些子弟去了异国他乡,撇下我,岂不让人思念、悲伤?”“亲爱的,我倒宁愿有你那种悲伤,而不愿像现在这样害怕恐慌。”“尼罗河的女儿呀,你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你还害怕什么?”“我担心一个豪强正在耍花招向我靠近,想靠武力把我掌握在他的手心。”“亲爱的,国家的生活也同个人生活一样:有恐惧,也有希望;有理想,也有沮丧。”一对情人拥抱在一起,从亲吻的杯中共饮琼浆玉液。精灵的合唱队又在他们面前歌咏:“神圣呀,神圣!这爱情的荣光充满了大地和天空。”胸臆一座宏伟的大厦,周围一片夜色朦胧,犹如生命被裹在死亡的帷幕中。在大厦里,一位少妇坐在象牙桌旁,她的纤纤小手托着那张俏丽的脸,宛如一朵蔫了的百合花垂落在叶子上。她向四周张望,好似一个绝望的囚徒,想要用目光穿透那禁锢自己的墙,看看自由行列中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模样。几个小时像暗中的幽灵悄然逝去,少妇孑然一身坐在那里,愁眉紧锁,伤心落泪。她激情难抑,再也无法掩藏紧锁在内心里的秘密,于是她提起了笔,墨水点点,泪水滴滴,在一页页纸上融合到了一起,字字句句无不在倾吐她的胸臆。她这样写道:“亲爱的姐姐:“当心因塞满了秘密而胀痛,眼睑被泪水烫得又红又肿,当胸中日渐发展的苦楚几乎要撑断了肋骨,那么这个人只能开口,把苦水倾吐。我的女友啊!一个人悲愁满怀,诉诉苦会感到痛快;一个人在热恋中,吐露衷情会使他顿感轻松;一个被欺侮的人,也总希望能获得别人的同情……我现在给你写信,是因为我变得仿佛像一个诗人。我看到了美的所在,就情不自禁,如鬼使神差,去写诗抒发情怀;又好似一个穷苦人的孩子,饥饿难熬,竟大声哭喊,而不怜恤自己的母亲饥寒交迫,一筹莫展。“姐姐!请你听我述说我那伤心的故事,并为我哭泣!因为哭就好似祈祷,同情的泪水犹如布施,不会毫无助益,因为它是发自一颗有感情的活生生的心灵的深处……我的父亲如同每一个富翁权贵,嫌贫爱富,总找想一个乘龙快婿,门当户对,使自己更加富贵。因此,由他做主,把我嫁到了豪门大户。“我,连同我的感情、我的美梦,都成了我所鄙夷、厌恶的荣华富贵祭坛上的牺牲;成了一头猎物,颤抖地挣扎在物质的爪牙中,而物质一旦不驯顺地为精神服务,就会比死神还残酷,比地狱还令人苦痛。我尊敬我的丈夫,因为他心地善良,品德高尚。为我的幸福,他殚精竭虑;为使我欢快,他千金不惜。但我觉得所有这一切的作用都抵不上真正的神圣的爱情的一分钟,那是一种伟大、永恒的爱情,从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中……“我的女伴!别讥笑我吧!我现在比任何人都知道女人的心究竟需要什么。这颗心在激烈地跳动。像小鸟振翅飞翔在爱情的天空;像金樽满盛着岁月的美酒,供灵魂饮用;像印好了的书本,章章节节写有幸福与不幸,写有欢乐和悲伤,这书只有真正的伴侣才能读懂,那伴侣是女人的另一半——为她而生,为她而存在——直至永恒。是啊!我现在比任何女人都更了解这颗心——它的意向何在,又将什么追寻?因此,我发现,我丈夫的荣华富贵、车马金钱全抵不上那位穷苦青年回眸相顾,看我一眼。他是为我,我也是为他才来到这人世间。由于我父亲的专横,一对爱侣硬被拆散。那青年忍辱偷生,好似无辜的人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监,负屈含冤,度日如年……我的女友!你不必设法将我安慰,因为患难中我有一种慰藉埋在心里,那就是我深知自己爱情的威力,懂得自己思念的尊贵。如今,我透过泪眼,看到死神一天天地向我走近,要带领我去天国乐园,我将在那里等待我心灵的侣伴,同他相会,同他拥抱——圣洁而永远……不要责备我!因为我是尽了一个忠实的妻子的职责——遵守人类的法则、规矩,我忍辱负重,安分守己。我凭着理智和心灵,对我的丈夫表示敬重,但却不能将自己的身心全部向他赠送,因为在我还未与我的丈夫相识之前,上帝就把我的身心作为礼品,赐予了我的情人。不知什么道理,苍天给我安排了这样的命运:让我同一个我并非为他而生就的人一道消磨我的青春。于是我只好遵照天意这样打发岁月——安安分分。但是一旦永恒的天国敞开大门,我将与自己美丽的另一半合为一身。那时,我要回首将往昔顾盼——那往昔就是今天,就好像阳春回顾冬天;我要细细地回忆自己的一生,如同一个人登上了高山之巅,而回忆路途经历的坎坷艰险。”写到这里,少妇停住了笔,不禁双手掩面而泣。似乎她的心灵不肯将她最圣洁的秘密交付与纸,于是将它交给了热泪滴滴,而很快地干掉,与温柔的空气融为一体。那空气中有情人的气息,有鲜花的香气。过了一会儿,少妇又提起了笔,写道:“我的朋友!不知你是否还能将那青年记起?你是否还记得他那眼中闪露的目光和那额头上刻下的悲伤?你是否还记得他的微笑——那样子竟与因儿子夭折而哭泣的母亲的神情酷肖?你是否还记得他的声音——如同空谷回声般的深沉?你是否还记得他端详起什么东西来是那样长时间的默默不语,然后才开口,见解又是那样新鲜奇特,接着他低头叹气,好像是怕他的话会泄露他心中的秘密?你是否还记得他的理想与他的信仰?你是否还记得一位青年身上所有的这一切?人们认为这位青年是位俊杰,而我父亲却对他不屑一瞥。因为这青年超越于那些狗苟蝇营之辈,也比那些名门世家的子弟更加尊贵。是呀,姐姐!你知道,我被世俗偏见所葬送,我是愚昧无知的牺牲品。你一定会可怜你的妹妹。寒夜阴森,她却秉烛不寐,向你披肝沥胆,敞开心扉。你一定会对妹妹怜悯,因为爱情也曾访问过你的心。”清晨,旭日东升,少妇却朦朦胧胧,昏昏入睡。但愿在睡乡中,她会看到美好的梦境,不像现实中的生活那样,令人心痛。盲目的力量春天来了,气象万千。溪水潺潺,那是造化在开口发言,让欢乐滋润人们的心田。山花烂漫,那是造化在绽开笑脸,使人们心中感到幸福美满。人类已经听惯了造化甜蜜的语言,看惯了它柔情的微笑。可是突然,造化却变了脸:它怒气冲天,把美丽的城市变成废墟一片;一种可怕的盲目力量只用了一个钟头就把一切夷为平地,而建起这些东西却不知经过多少代,多少世纪!暴虐的死神用利爪卡住人们的脖子,残酷地把它们扯碎;冲天大火把无数生命财产吞噬;漆黑的夜把生活的美埋葬在灰烬里;一场飓风铺天盖地,向弱小的人们袭击,把他们的住宅变成一片瓦砾,转瞬间把他们辛辛苦苦积聚起的一切都席卷而去;一场强烈的地震,是由地球所孕育,在阵痛之后,生下来的只是不幸和断垣颓壁。悲伤的心灵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惨变,在沉思默想,痛苦不堪。它在沉思默想:在没有理智的力量面前,人类的能力是多么有限!它与那些在火海与毁灭面前幸免于难的人们一道痛苦不堪。它在沉思默想:人类有多少敌人潜伏在地下和空间!它同那些啼饥号寒的母亲一道痛苦不堪。它在沉思默想:物质是多么凶残,把宝贵的生命看得那样不值钱!它同那些昨天还安睡在自己的家园,今天却站在远处忍悲含泪地凭吊美丽的城市的人们一道痛苦不堪。它在沉思默想:希望怎能变成绝望,欢乐又为什么会变成悲伤?它同那些在绝望和悲惨的魔爪下挣扎的心一道痛苦不堪。就这样,心灵处在沉思默想与痛苦不堪的中间。一会儿,它怀疑维系各种力量之间的法则有失公正;一会儿,在沉寂中它又小声咕哝:“有一种永恒的道理在支配万物,这道理使灾害、祸患产生我们无法看到的好处。地球上我们见到的大火、风暴和地震,犹如人类心中的怨愤、邪恶和仇恨,它们爆发、呼号,然后熄灭,而上帝要通过这一切给人们一个很好的教训,人们为取得它,要付出财产、泪水和鲜血作为代价。”这个民族的灾难使人们耳中充满了呻吟和哭喊。回忆使我们止步不前,在我们眼前映出昔日舞台上演出的一幕幕殷鉴和灾祸。于是我看到人类各个时期在地球胸膛上建起的城堡、宫殿、寺院,地球又把它们收回自己的心房。我看到强者修建起高大的楼房,雕塑家用岩石雕出种种形象,画家把墙壁绘饰得金碧辉煌。随后,我看见大地张开巨口,粗野地吞下那些能工巧匠的杰作,残酷地抹掉那些画面、图像,愤怒地毁灭了那些图画和雕塑上的线条,凶暴地把那些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埋葬。就仿佛这大地是一位美貌的女郎,根本用不着人造的种种首饰将她金裹玉镶,她只要求披着原野的绿装,沙如金,石似玉,点缀其上……不过在这些可怕的大灾大难之中,我发现人的神力巨大无比:它讥讽大地的愚蠢,嘲笑大自然的气愤,它像一根巨大的光柱,在巴比伦、尼尼微、塔德木尔的废墟与孟买、旧金山之间高耸入云,高唱着永恒的礼赞:“让大地拿去它所有的一切好了!我所具有的却是无穷无尽!”两种死夜阑人静,死神从造物主那里降临到沉睡的城市里,落在一座尖塔上。他目光如电,直穿透人家的墙壁,看到了那些被梦幻的翅膀带着飞翔的灵魂和任凭睡魇摆布的躯体。当晨曦初露,淡月隐去,市面如罩着轻纱若隐若现的时候,死神静悄悄地来到一家豪门大户,他登堂入室,无人拦阻。死神站在那位有钱有势的富翁床前,用手摸着他的脑门儿。那人惊醒了,朦朦胧胧地看到死神站在面前,不禁大惊失色地叫道:“离我远点儿,你这个恶魔!快给我滚开,你这个鬼影!你是怎样进来的?你这个小偷!你想干什么?你这个强盗!快滚开!我是这家的主人。你滚吧!否则我就要喊来奴仆和守卫让你碎尸万段!”这时,死神走近他,用雷鸣般的声音说道:“我是死神!你还是当心点儿,别那么放肆吧!”那位有钱有势的人回答说:“你现在要我怎样?对我有什么要求?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你为什么要来呢?我这样强壮,你要干什么呢?你还是去找那些病弱的人吧!离我远一点,别让我看到你那长长的尖爪和披散得像一条条毒蛇似的头发吧!走吧!我不愿再看到你那两只大翅膀和你那腐朽的躯体了。”令人不安地沉寂了一会儿之后,那人又说:“不,不!仁慈的死神!您可别介意我刚才说过的那些话。我是吓糊涂了,信口雌黄。我可以给您一斗金子,或是一群奴仆的灵魂,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死神啊!我还没有活够。我还有账未算清,有债未讨完。我还有些货船行驶在海上,尚未抵岸。地里还有好多庄稼,种下去,还未收回来。这一切您尽管拿去好了,只是请您放过我。我有大群妻妾婢女,个个都是花容月貌,任您挑,随您选……您听我说,死神!我还有个独生子,是我的掌上明珠,希望的所在,您也拿去吧!只要放过我。一切东西任您拿,随您取,只是请您饶过我吧!”这时,死神用手捂住了那位尘世奴仆的嘴,摄取了他的真魂,让他随风飘去了。死神又在穷苦无告的贫民区中走着,来到了一间小茅屋,走了进去。死神走近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青春少年。死神端详着少年那宁静的脸庞,摸了一下他的双眼,于是他醒了过来。那少年一见死神站在身旁,就双膝跪下,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爱慕与思念之情,拱手说道:“壮美的死神啊,我在这里!我早就对您朝思暮想,望眼欲穿了。请接受我这颗心灵吧!心爱的,拥抱我吧!您是仁慈的,不会把我丢弃在这里。您是造物主的使者,您最公正无私,因此,请您别丢下我!曾有多少次,我找您,找不到;曾有多少回,我喊您,您不应。现在,您终于听到了我的祈求。请您成全我,满足我的愿望,拥抱我的心灵吧,亲爱的死神!”于是,死神把手指轻轻地放在那少年的嘴唇上,摄取了他的真魂,放在自己的翅膀下。死神在空中盘旋,注视着这大千世界,迎风说道:“只有来自永恒天国的人,才能返回到那里。”在时光的舞台上有的人在可怜巴巴的弱者献给野心勃勃的强者的光荣中,显赫地度过了一生,而这样的一生远不如在美的魅力和爱的美梦中度过的一分钟,远不如后者那样高尚,那样贵重。在这一分钟里,人好似醍醐灌顶,与神灵相通;而在那一生中,人却沉睡不醒,被梦魇蒙住了眼睛。在这一分钟里,心灵从人类种种清规戒律的桎梏下得到了解放;而在那一生中,心灵却被人弃若敝屣,又好似拖着屈辱的镣链被囚禁在牢房。这样的一分钟,是酝酿出所罗门诗篇、山中训诫和法里德的特韵长诗的过程;而那样的一生则是一种盲目的暴力,把巴勒贝克的神庙摧毁,使塔德木尔的宫殿夷为平地,让巴比伦塔倒在尘埃里。有的心灵整整一天都在为穷人丧失权利而遗憾,为正义得不到伸张而悲叹;而有的人却一辈子都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寻欢作乐,以满足他们的私欲。那样的一天胜过这样的一辈子。那样的一天,心受到火的冶炼而变得洁净,心中充满了光明;而这样的一辈子,则是阴暗的一生,最后的归宿是被埋葬在黄土中。那样的一天是悟道醒世之日,是髑髅地之日,是希吉拉之日,而这样的一辈子的岁月则好似被尼禄花费在暴虐的市场,被可拉献于贪欲的祭坛上,被唐璜在肉欲的坟墓中埋葬。这就是生活;在时光舞台上,黑夜演出的人生如一出悲剧,白昼唱出的人生像一首歌曲,最后,永恒则把这人生保存起,似一颗珍珠,璀璨无比……我的朋友我穷苦的朋友!你若是知道,正是使你注定不幸的贫穷会启迪你认识什么是公正,让你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人生,那你就一定会乐天知命。我说认识公正,是因为财主、富翁只知把他的无数宝库记在心中,哪管什么青红皂白;我说理解人生,是因为豪强力士一心追求的是功名,哪还理会人生的真谛、本性。那么,你应当为正义高兴,因为你是它的代言人;你应当为人生欢欣,因为你是展示它的书本;你应当欢天喜地笑开颜,因为你是你的资助者们美德的根源,是你将他们的美德成全。我亲爱的忧伤的朋友!如果你知道,使你倒下的灾殃,正是那种力量——它能将心照亮,把灵魂由被人轻蔑提高到被人敬仰,那么,你就会甘心把这种灾难承当,而使自己心明眼亮;你就会明白,人生好似一条锁链,一环套着一环,而悲愁就是一个把今朝与未来连接起来的金环。一面是不得不屈服于现状,另一面则向往着幸福的明天,恰似黎明晨光处在沉睡与觉醒之间,把它们隔开,又让它们相连。我的朋友!穷可以显示心灵的高尚;富亦会暴露灵魂的肮脏。悲愁可以使人谦恭、善良、彼此亲近;享乐则会令人忘乎所以,头脑发昏。因为人总是寻欢作乐,纸醉金迷,贪得无厌,有加无已。例如:他们打着经书的幌子犯下的罪恶,经书也无法为他们开脱;他们用人道主义的名义干出的种种勾当,与人道主义无论如何也无法连上。如果贫穷和悲愁完全销声匿迹,那么心灵就会变成一张纸,上面只有标明自私和贪婪的数字,再就是与声色犬马同义的词句。因为我发现,神性——也就是人的精神实质——靠钱买不行,花花公子们的欢乐也无法使它产生;我观察到,富商巨贾们一心只追求金钱,早把这神性抛弃在一边,纨绔子弟也丢开这种神性而去作乐寻欢。穷人啊!你从田中归来后同妻小度过的那一点钟,正是未来人类大家庭的象征,是后代幸福生活的雏形!而财主、富翁的一生,在粮仓、金库间偷生,就像坟墓中蛆虫的一生,是恐惧的象征。忧伤的人啊!你潸然而下的泪水,比那些虚情假意的人的笑还要甜美。这泪水可以洗涤心灵,把憎恨的污垢洗刷干净;它教导流泪的人,要与那些伤心的人相互同情;那是基督的泪水纵横。穷人啊!你播种却让富豪收获的力量,将会回复到你身上。因为按照大自然的裁判,一切东西都要返本还原。悲伤的人啊!遵照苍天的意愿,你所受的苦会变成甜,悲会变为欢。后代人将从贫苦中学会平等,从悲愁中得到爱情。爱情的故事在一间孤零零的茅舍里面,坐着一位青春年少的小伙子。他透过窗户一会儿向缀满群星的夜空张望,一会儿又低头凝视着手中一位姑娘的画像。那画像的每根线条、每种色彩,都在青年的脸上反映出来,因此,这世界上的秘密和永恒世界的天机都在这脸上暴露无遗。那姑娘的画像在与青年喁喁私语,情意绵绵,使他的两眼变得好像耳朵一般,能听懂那屋子空间中遨游的灵魂的语言;那画像又仿佛把青年的一切化为一颗心。爱情使它像火一样炽烈,相思又使它如海一样深沉。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那时间好似美梦中一分钟那样短暂,又仿佛是在永恒的人生中度过了一年。然后,青年把画像在面前放好,提笔在一张纸上写道:“我心爱的人!“伟大的超然物外的真情实感,无法通过人类相通的语言在人与人之间相传,而只能靠心心相印,默无一言。今夜万籁俱寂,我觉得正是这静谧在你我两颗心之间把情书递传。这书信是如此轻柔,胜似微风把深情写在水上头;这静谧又仿佛拿着我们两颗心中的情书,对我们两颗心轻轻地诵读。但是,正如上帝的旨意把心灵囚禁在躯体内部,爱情的旨意竟让我也变成了话语的俘虏……亲爱的!人们说,爱情会把人变得好似熊熊烈火在燃烧,能把一切都吞噬掉。我发现,离别的时间不能将你我的精神世界隔断。还有,第一次相见,我就知道我的心灵早已认识你不知多少年了。看到你的第一眼,实际上并非是第一眼……我亲爱的!使我们这两颗被苍天贬谪下凡的心重新相聚在一起的时分,使我不禁再次相信,心灵的确不会泯灭,它将永世长存。只在这样的时刻里,造化才算揭去了自己的假面具,露出了它那有限的常令人怀疑的正义……“亲爱的!你是否还记得那座花园——我们曾站在那里相互注视着情人的脸?你是否知道,当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对我的爱并非出自对我的怜悯?那眼神告诉我,并教我对自己,也对世人说:出自公正的馈赠远胜过悲天悯人的施舍,而虚假的爱情则像沼泽中的水一样污浊。“亲爱的!我想让自己度过伟大、壮丽的一生,能让后世人长记心中,引起他们的爱戴,博得他们的尊敬。我遇见你时,这一生已经开始,而我深信它会永垂青史。因为我认为你是那样不凡,一定能将上帝寄存我身上的神力通过伟大的言行得以体现,就好似太阳催开百花,使它们争奇斗妍,馨香满园。似这样,我的爱将永世存在,为我自己,也为后代。我爱人们,这爱是纯洁的,毫无私心;我更爱你,这爱是高尚的,脱俗超凡。”青年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然后他向窗外望去,只见月光溶溶,月色迷离。他坐下来,又接着写下去:“原谅我吧,亲爱的!因为我刚才竟用了第二人称与你交谈,而实际上,你是我们同时出自上帝手中时我失落的美丽自身的另一半。原谅我吧,亲爱的!”诗人是联结现实与未来的一环;是干渴的灵魂掬而饮之的甘泉;是硕果累累的大树,长在美的河岸边,供饥饿的心灵饱餐;是夜莺,在语言的枝叶间鸣啭,令人击节称叹;是云霞,朝出天边,继而扩至满天,降下甘霖,滋润人生的田野,使百花争艳;是天使,被上帝派遣下凡,教人们懂得神的灵感;是油灯,光辉灿烂,黑暗不能同它较量,器物也无法将它遮掩,是爱神阿施塔特为它添油,是乐神阿波罗将它点燃。他孑然一身,形单影只,以淳朴为衣,以温柔为食;他坐在大自然的怀抱,学习如何创造;人静更深,他却彻夜不眠,期待着灵感的降临;他是一位农夫,把心灵的种子撒在情感的园圃,于是五谷丰登,供人类收成、享用。这就是诗人:他在世时,人们对他不闻不问;而当他辞别这个世界,返回天界故乡时,人们才懂得他的价值,知道他的身份。这就是诗人:他的气息好似云蒸霞蔚,使整个天际充满了蜃楼美景,栩栩如生,壮观、绚丽;而人们竟对他吝啬到使他得不到一块面包糊口,找不到一席地方安睡。世人啊!要到何时,你们能用荣誉筑起宫殿,让那些用自己的心血去浇灌大地的人们住在里面?要到何时,那些牺牲自己最美好的一切,献给你们安宁与柔情的人们,能不再遭你们冷眼相看?世界啊!那些杀人凶手,奴役人民的暴君,受你尊敬,被你捧上了天;而对另一些人,你却视而不见,丢在一边——这些人让你在黑夜中睁开慧眼,教你如何观赏绚烂的白天;他们为了让你享受幸福,尝到甘甜,自己一生受尽了苦难,尝尽了辛酸。这种黑白颠倒还要持续到哪一天?诗人们,你们是生活的灵魂。岁月虽然坎坷,充满艰辛,但你们却永葆青春,与世长存;虚情假意的荆棘没有刺伤你们,你们终于赢得了桂冠,永远永远地占有了人们的心!啊,诗人们!孩童耶稣与初生的爱情亲爱的!昨天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那样孤独,而孤独则像死一样残酷。我孤寂一人,像一枝生长在巉岩下的花朵,生活未觉察到我的存在,我也未感觉出什么是生活。今天,我的心灵醒了过来,看到你站在我的身旁,于是我先是诚惶诚恐,继而欣喜若狂,随后拜倒在你面前,正如那位牧人见到荆棘丛在燃烧时一样。亲爱的!昨天,风还是那样粗暴,阳光还是那样微弱,云雾将大地笼罩,大海的涛声像霹雳在咆哮;我左顾右盼向四面瞧,见到的却只是我自己形影相吊,还有各种黑影在我周围上上下下,像一群饥饿的乌鸦。而今天,风已经变得轻盈、柔软,阳光灿烂,沐浴着大自然,海上风平浪静,空中云消雾散;无论我向何处看,都能见到你,我还发现你周围的人生秘密,好似小鸟在湖中沐浴时,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的层层涟漪。昨天,我还是藏在黑夜思绪中的一席无声的言语;如今我却变成了白昼嘴里唱出的一首欢乐的歌曲。这一切变化的过程仅有一分钟,这一分钟是由一瞥、一言、一叹和一吻所组成。那一分钟啊,亲爱的!把我心灵过去的各种打算和未来的诸般愿望连在了一起,就像洁白的玫瑰花,从那黑暗的地底钻出,置身于绚丽的阳光下。那一分钟在我一生里,犹如耶稣的诞生在世世代代中所占有的地位。因为它充满了生气、贞洁和爱情;因为它在我内心深处使黑暗变为光明,用欢乐和幸福取代了忧郁和不幸。亲爱的!爱情的光芒似波涛汹涌,从天而降,它虽千变万化,但在这世界上的作用却是一样:因为照亮个人心田的闪闪亮光,犹如那来自天际普照人间的万丈光芒。原因是一个人心灵中的成分、爱好和感情,同整个人类心灵中的成分、爱好和感情绝没有什么两样。亲爱的!当年犹太人曾盼望着一个自古就曾允诺过他们的伟大的救世主的降世,以使他们摆脱异族的奴役;希腊人伟大的心灵认为,对丘比特与密涅瓦的崇拜已变得衰微,有关神灵的那一套已经不再能满足灵魂的需要;罗马人高贵的头脑进行了认真的思考,发现阿波罗的神性与人的情感相距越来越远,而维纳斯永恒的美也开始近于老年。当时,各个民族无意中都感觉到了一种精神上的饥饿,那就是他们需要一种超然物外的学说,他们还感觉到有一种深切的意向,那就是对精神自由的向往。这种自由教导人要同自己的亲友一道,为阳光和人生的美感到欢欣。这就是那种美好的自由;它授权予人,可以同那种无形的力量接近,无须畏惧,也不必担心;并首先使人们相信,它是为了他们的幸福,才与他们亲近。亲爱的!那一切都还是在两千年前。那时,人的心灵情感还萦绕着那些有形的物体盘桓,而不敢接近那无所不在的永恒的灵魂;那时,林神潘还使牧羊人心惊胆战,太阳神伯阿勒还通过祭司们的手把贫苦无告的人们的心攥紧。而一夜之间——不,一时之间——不,只一瞬间(这一瞬间不包括在世世代代之内,因为它比世世代代都强有力),圣灵张开了嘴,说出了“生命的语言”,这语言开始是在圣灵那里,继而同星光月辉一道降临人间,凝聚成形,在一位女人的怀抱里诞生。那是在荒郊野外,牧羊人正在保护他们的牲畜免遭夜间野兽的伤害。那婴孩身上裹着他贫穷的母亲的破衣衫,在牲口槽里的干草上睡得是那样香甜——犹如一个天使坐在宝座上,构成那宝座的是饱受奴役的心、需要精神寄托的灵魂和渴望睿智的思想。那孩子用他的谦恭夺下了丘比特的权杖,交到了逐水草而生的可怜的牧羊人的手上;他用自己的温存从弥涅耳瓦那里取来了智慧,放进了坐在湖边船上的穷渔夫的心里;他用自己的悲伤换取了阿波罗的欢欣,送给了沿街乞讨的可怜人;他把来自维纳斯的美德,倾注进那因堕落而担心受残酷迫害的女人的灵魂里,他使伯阿勒从他威严的宝座上退下来,而让在田野中边流汗水边播种的穷苦农民将他取代。亲爱的!往日我的感情还不是同当年那些以色列人一样?夜阑人静,我不也是盼望会有位救世主使我能将岁月的奴役和烦恼摆脱?我不也像当年那些民族一样,深感到有一种精神上的饥饿?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彷徨,还不是像一个在荒野中迷路的孩子一样?那时,我的心灵还不是像一粒种子被丢弃在岩石上:既没有鸟儿把它啄去,使它灭亡,也没有什么因素能使它发芽、成长。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去,我亲爱的!那时,我的梦还在黑暗中爬行,尚不敢走近光明;那时,绝望和烦恼在我胸中还时时交替翻腾。而一夜之间——不,一时之间——不,只一瞬间(这一瞬间不包括在我一生的岁月之内,因为它比我一生的岁月都要美),圣灵从最高的光明神界降临人间,透过你的眼睛朝着我看,通过你的舌头同我交谈,而从那目光、话语中,爱情不禁倾泻出来,流进了我的心田。这伟大爱情置身于其中的那个牲口槽是在我的胸间,裹着这美好的爱情的襁褓是我的情感。爱情——这个依偎在心灵的胸口上的婴儿,使我内心深处的悲伤、沮丧和孤独,变成了欢乐、光荣和幸福。爱情——这个坐在精神宝座上的崇高的天使,用他的声音使我死去的岁月恢复了生命;经他的抚摩使我哭瞎了的眼睛重见光明;他用手从绝望的海洋中捞出了我的希望。亲爱的!过去的岁月都如同在夜间,如今已是晨光熹微,随之而来的将是灿烂的白天。因为孩童耶稣的气息分分秒秒都渗透在空间。我的生活原来充满了悲伤,现在则是喜从天降,于是我将心花怒放,因为那初生的爱情的两手拥抱着我的心,紧搂着我的灵魂。情侣的心声“醒来吧,我亲爱的!醒来吧!因为我的灵魂正远隔着重洋将你呼唤;我的心灵正在咆哮的海涛上空展翅飞向你的身边。醒来吧!因为现在是一片寂静:既听不到群马奔腾,也听不到行人的脚步声。睡神把人们的灵魂紧搂在怀中。而惟独我一人难以安寝,因为每逢我感到困倦,心中便涌起了思念;每当我沉思遐想,爱情便把我带到你跟前。亲爱的!我已经下了床,因为我害怕那些藏在被窝里的忘却的幻象。我已经把书本丢在了一旁,因为我的叹息已经抹去了书页上的字行,而使它们在我面前变成空白的纸张。醒来吧!醒来呀,亲爱的!听我说……”“啊,我在这里,亲爱的!我已经听到了你来自海外的呼唤;感到了你的翅膀在扑闪,于是便醒了过来,离开闺房,走到这草地上。夜露打湿了我的两脚,也沾湿了我的衣裳。喏,亲爱的!我现在正站在繁花似锦的桃树下面,听着你心灵的呼唤。”“你说话呀,亲爱的!让你的气息从黎巴嫩的谷地顺风传到我这里。你说吧!只有我一个人听。因为黑暗已经把万物都赶进了他们的巢穴中,困倦使这城里所有的人都酣然入梦,只有我独自一人清醒。”“在这里,苍天用月辉织起了一件纱衣,披在了黎巴嫩的躯体上。亲爱的!”“在这里,苍天用夜晚的黑暗织成了一件厚厚的罩衫(里面絮的是死神的气息和工厂的浓烟),罩在了这座城市上面。亲爱的!”“在这里,在桃树、柳树间的茅屋中,乡下人睡得正香,他们的一颗颗心灵竞相进入美丽的梦乡。亲爱的!”“在这里,金钱的重负把人们的脊梁压弯;贪婪的路程走得他们两腿发软;疲劳使他们困得睁不开眼。于是,他们倒在床上。但恐惧和绝望的阴影却仍在折磨他们的心,使他们痛苦不堪。亲爱的!”“在这里,山谷中走过的是先辈的幻影,高原上盘桓的是帝王和先知们的英灵。我不禁回首向历史舞台望去,于是我看到了迦勒底人的丰功伟绩;看到了亚述人的赫赫声威;也看到了阿拉伯人的尊荣富贵。”“在这里,大街小巷,盗贼的幽灵时隐时现;从家家户户的窗缝里,私欲的毒蛇在向外窥探;街头巷尾,到处可以嗅到病魔的气息,听到死神的喘息。记忆掀开了遗忘的帷幔,让我又看到了所多玛的邪恶和蛾摩拉的罪愆。”“亲爱的!在这里,树枝摇曳,袅娜多姿,风吹树叶窸窣有声,山间小溪流水淙淙。我仿佛听到了所罗门的颂诗、大卫的琴声和穆绥里的歌咏。”“在这里,贫民窟的孩子们在啼饥号寒;母亲们卧病在床,发出绝望的悲叹;失业者常常惊惧地遇到贫穷的梦魇。于是,我听见的是哭喊和长吁短叹,催人泪下,令人哀怜。”“在这里,水仙和百合芳香馥郁,加之素馨花和接骨木异香扑鼻,随后,又同杉树的香气融在一起。清风徐徐,香飘万里,令人如醉如痴,飘然若仙,真想乘风而去。”“在这里,条条胡同是病菌的温床,散发出臭气,那气味像一支支无形的细箭,令人恶心,毒化着空气。”“啊,亲爱的!这里已露出晨曦,苏醒的手指在轻抚贪睡者的眼皮。朝霞撕开夜幕,映红了天际,给大地带来了盎然的生机和蓬勃的朝气。谷地两旁安睡的村庄已经苏醒,让人首先听到的是教堂的钟声。钟响声声在宣告,晨祷的时间已到,那钟声在千谷万壑中回荡,仿佛整个大自然都在肃立做祷告。牛出了栏,羊离了圈,欢乐地走向田野、草原,它们一路上吃着嫩草,草叶上还挂着露珠串串。牛羊前面,牧童吹着短笛,牛羊后面跟着一群少女,那些少女同小鸟一道欢迎清晨的来到。”“亲爱的!这里也已经是旭日临窗,白昼沉重的巨掌已伸展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上。于是家家户户窗帘收起,门户敞开,人们的愁眉苦脸也都显露出来。那些贫苦的人半死不活地向工厂移动,脸上显露出绝望与恐惧的阴影,好像他们是身不由己被驱往战场,为人卖命。在这里,大街小巷,车水马龙,利欲熏心的人们来去匆匆。四周处处都能听到铁器响叮当,还有车轮和汽笛的声音。整座城市好像一片战场,这战场上是弱肉强食,富翁、财主霸占了贫苦穷人的劳动果实。”“啊,亲爱的!这里的生活多美满!就像诗人的心,充满了光明和温暖。”“啊,亲爱的!这里的生活多么残酷!就像罪犯的心,充满了邪恶和恐怖。”啊!风你时而歌唱,欢笑;时而又悲叹,哭号。我们能听见你的声音,却见不着你的面貌;对于你,我们能觉察出,但却看不到。你仿佛是爱情的海洋,淹没了我们的灵魂,抚慰着我们宁静的心。你逢山而升,遇谷而降,在原野上则伸展开去,浩浩荡荡。升时,可看出你的刚毅、坚忍;降时,可看出你的谦恭、礼让;伸展时,则显示出你的轻盈、灵敏。你犹如一位尊贵而仁义的国王,对下层弱者显得和蔼可亲,对倨傲的强者则威风凛凛。秋天,在山谷里,你哭天号地,树木也跟着你一道啜泣;冬天,你大发雷霆,整个大自然也随着你怒气冲冲;春天,你体弱多病,田野却因而苏醒;夏天,你戴上了静谧的面具,我们却以为是太阳用利箭射死了你,又用它的酷热裹住了你的尸体。然而,在秋天的日子里,你究竟是哭号,还是由于你剥光了树木的衣服,在看着她们害羞而嬉笑?在冬天的日子里,你究竟是圆睁怒目,还是绕着夜晚雪盖的坟墓在舞蹈?在春天的日子里,你究竟是软弱无力,还是像一个多情的少女,想用哀怨的叹息把久别的恋人——四季中的青年——从睡乡中唤起?在夏天的日子里,你究竟是一具僵尸,还是只在果树丛中、葡萄藤里和打谷场上暂时睡去?你从穷街陋巷里带上了疾病的气息,又从高原山野上带来了百花的芳香。这犹如那些广宽的心胸,他们静静地忍受着人生的苦痛,也静静地对待人生的喜庆。你对玫瑰花附耳说了些古怪的话语,而花儿竟懂得它们的含义,于是它一会儿浑身战栗,一会儿又显得笑容可掬。上帝对人的灵魂也正是这样做的。你在这里慢慢腾腾,在那里又匆匆急急,在第三处则是奔跑、驰骋,永远不停息。这就好似人的思想:静止则死,活动才生。你在湖面上写下一行行诗句,然后又把它们涂去。这同那些犹豫不决的诗人又有什么两样!你自南方来时,炽热得像爱情;你从北方至时,冷酷得如死亡;你自东方到时,像灵魂轻抚般的温柔;而从西方降时,则像仇恨似的凛冽、凶狂。你究竟是像岁月一样反复无常?还是四面八方的使者,他们怎样嘱咐你,你就怎样对我们讲?你在沙漠中怒气冲天,蹂躏起商队是那样凶残,然后你又把他们埋葬在荒沙下面。这难道还是那个你吗?——那股无形的气流,随同晨曦从枝叶间徐徐而起,又似梦幻般地悄然流向原野、谷地,在那里,花儿因爱你而战栗、摇曳,草儿闻到你的气息,则手舞足蹈,如醉如迷。你在海洋上乱发脾气,把平静的大海惹得无名火起,以至于它波涛汹涌,对你穷追不舍,张开巨口,把无数的船只、生命一下子全吞下去。这难道还是那个你吗?——你是那样顽皮而多情,把房前屋后跑来跑去的女孩的小辫儿轻轻地抚弄。你带着我们的灵魂,我们的喟叹,我们的气息,急匆匆地要奔向何地?你把我们的欢歌笑语又要带到哪里?我们心中溅起的火花你将如何处理?你是要把它们全都带到世外、霞霓后面去?还是想把它们当成猎物,拖进那些可怕的深谷、洞穴里,随意一丢,让它们就此销声匿迹?夜深人静时,心灵向你吐露它们的秘密;晨光熹微时,眼睛让你带去眼睑的战栗。那心灵的感觉,眼睛的发现,你可曾忘却?在你的羽翼下,携着穷人的呼喊、孤儿的哀怜、寡妇的悲叹;在你的衣褶中,放着旅人的思念,弃儿的哀怨,烟花女心灵的哭喊。这些小人物交给你的这一切,你是否妥为保存?还是像这大地一样,我们交给它什么,它就将其变为自身的一部分?这些呼声、哭喊,你是否听见,还是你也同那些豪强、权贵一般?人们向他们伸手乞怜,他们却不屑一看,人们向他们呼喊,他们却佯装听不见?风啊,你这听者的命根!你是否听到了这些声音?情人的归来黑夜一到,敌人就被打得丢盔弃甲,大败而逃了。胜利者踏上归途。一路上,他们擎着光荣的战旗,高唱着凯歌,马蹄嗒嗒响,仿佛是千万只铁锤敲打在砾石上。他们俯视着战场。这时,皓月挂在笕口山上,巉岩高耸,同众人的心灵一样,显得斗志昂扬。杉树林伸展在那片原野上,好像是先辈们给黎巴嫩在胸前戴上了一枚光荣的勋章。人们继续前进,他们的刀剑在月光下熠熠闪光;他们的欢呼声在幽深的谷壑中回荡。队伍到了一条山路的路口上,一匹马站在灰褐色的岩石间,好似石雕的一样。它仰天长嘶,使战士们不禁走近前去,细察端详。只见一具尸体躺在鲜血染红了的地上。领队的喊道:“给我看看那把剑!我就会知道它的主人。”一些骑士下了马,围着死者,仔细辨认。过了一会儿。一个骑士回头看着他们的首领,低声说道:“他僵硬的手指紧握着剑把,我们硬把它扯下来恐怕不好。”另一个说道:“那剑上凝着一层血迹,剑上的钢锋也都被遮蔽了。”又一个说:“血将手掌与剑柄凝结在一起,使剑与手浑然一体。”首领下马,走到死者的跟前,说道:“把他的头抬起来!让我们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脸。”大家马上照办。死者的脸透过死的面纱显得坚毅、顽强而勇敢。那是一张坚强的骑士的脸,一声不响,却让人感到豪气冲天;那是一张乐观而不无遗憾的脸:它见到敌人时疾首蹙额,面对死亡则露出笑靥;那是一个黎巴嫩英雄的脸,他参加了那天的战斗,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然而却未能同战友们同唱凯歌还乡。当人们解下了他的头巾,从他蜡黄的脸上擦去战尘,首领不禁吓了一跳,他痛心地叫道:“这是伊本·萨阿比啊!真糟糕!”大家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发出声声悲叹,随之又全都沉默无言。于是他们那一颗颗被胜利的美酒浸醉了的心灵一下子变得清醒,他们感到胜利的光荣和骄傲远抵不上失去这位英雄的悲痛。他们一个个好似石雕的塑像,那可怕的场面使他们呆立不动,哑然失声,这就是死亡在英雄心灵中所能引起的全部反应。因为号啕大哭,那是女人的事情;又哭又叫,只适合于儿童。而刀剑在手的战士则应默默无语,庄重而威严。那沉默紧攥着一颗颗坚强的心,好像雄鹰的利爪紧抓着猎物的脖颈;那沉默显得清高,不屑于痛哭失声,这种清高使灾难更显得创巨痛深;那沉默使伟大的心灵从山巅直坠进深海之中;那沉默宣布风暴即将来临,风暴尽管未起,但那沉默却更能震撼人心。他们脱去了那战死的青年的衣服,看看死神是在什么地方下的手。只见烈士胸上一处处刀剑的伤口,好似一张张愤怒的嘴,在那静夜中述说着英雄壮志未酬。首领走近前,跪下来细细地察看。他发现一条手绢儿,而别人未曾看见。那手绢缠在烈士的手腕上,上面有用金线绣成的图案。首领偷偷地端详,认出了飞针走线绣这手绢的是那一位姑娘。首领把手绢藏进怀里,用颤动的手捂着阴郁的脸,向后退了退。那只曾坚定地除掉过无数敌人头颅的手,现在却变得软弱无力,颤抖着擦拭着泪水。因为那只手触摸的是这样一条手绢:是爱恋中的姑娘把它系在心爱的青年的手腕上,那青年戴着这条手绢,英勇作战,却不幸阵亡,他将被战友们抬在肩上,回到姑娘的身旁。首领的心在不断地翻腾:他一会儿想到死神的不公,一会儿又想到儿女的私情。这时一个站在一旁的骑士说道:“来呀!让我们在那棵冬青槲树下挖一个墓穴,将他埋葬。让树根吸收他的血液,让枝叶拿他的遗体做营养,从而更加茁壮成长,永远屹立在这山冈上,象征着英雄的勇敢、坚强。”有人说:“让我们把他抬到杉树林中。在教堂近旁为他修一座坟墓,让十字架永世陪伴着他的遗骨。”有人说:“应当把他就葬在这里,因为这里的泥土渗透着他的血液。让他的右手仍握着他的剑,把他的长矛插在旁边,宰掉他的战马,为他作祭礼,让他的武器在这孤寂中给他以安慰。”有人说:“不能埋下那沾满敌人鲜血的宝剑,不要宰杀那出生入死的战马作祭奠,别把英雄南征北战用惯了的武器丢在荒山,而应当交给他的亲属,因为那是最好的遗产。”有人说:“来!让我们一起跪在他的周围,向基督祈祷、施礼,愿苍天恕他无罪,也祝福我们的胜利。”有人说:“让我们用矛枪和盾牌做灵床,把他抬在肩上,绕着这山谷,把凯歌高唱。让英雄在入土前,看看这敌人尸横遍野的战场,让微笑漾在他的伤口上。”有人说:“来!让我们用敌人的头骨支撑住他,把他放在马鞍上,让他手中仍握着矛枪,像胜利者一样返回故乡。要知道,他是让死神肩负敌人魂灵的重担之后,才向死神投降的。”又有的人说:“来!还是让我们把他葬在这山里,让空谷回音作他伴侣,溪水淙淙将他安慰。在这荒野中,他的尸骨会感到轻松,因为在这里,夜晚来临时,总是脚步很轻。”还有的人说:“不要把他丢弃在这里,因为这山野实在是荒凉,令人感到孤寂。还是让我们把他送进村里的墓地。在那里,我们祖先的魂灵可成为他的邻居,在夜阑人静时,可以对他讲述他们往日的战事和他们当年的丰功伟绩。”这时,首领走到人们当中,做了个手势,让大家肃静。然后他长叹一声:“让他安息吧!别再对他提起战争,也别让他那萦绕在我们头上的灵魂听到干戈声。还是让我们安安静静地把他抬回他的故乡,在那里,有一位姑娘,将他日夜盼望。姑娘望穿秋水,期待着他从刀剑丛中胜利而归。让我们把他还给那位姑娘——他的情人,使她能再看上一眼他的遗容,在他的额上再亲上一吻。”战士们低着头,肃穆地把烈士抬在肩上。他们默默地走着,氛围寂静而悲怆。那匹郁愤的战马跟在后面,缰绳拖在地上。它不时地仰天长嘶,那声音在山谷发出回响,好似山谷也有心灵,同牲畜一道感到极其郁闷、悲伤。在那山谷中,冷月凄风,胜利的队伍跟在死亡的队列后面缓缓而行,而走在他们前面的是拖着折断了翅膀的爱情的幻影。死之美献给M.E.H请让我安睡!爱的美酒已使我的心灵沉醉。请让我长眠!我的灵魂已经尝够了岁月的辛酸。请在我的灵床四周燃起香炉,点起蜡!将玫瑰花和水仙花的花瓣儿往我身上撒,再把麝香粉撒进我的头发!请把香水洒到我的脚上,然后请读一读,看看死神的手在我的前额上写了些什么。请让我昏昏沉睡!因为这种清醒使我的眼睑早已疲惫。请把琴弹起!让那银弦的奏鸣萦绕在我的耳际。请把笛吹响!用那甜美的曲调织成薄纱,罩住我那快要停止跳动的心房。请把挽歌吟唱!用那迷人的词句为我的感情铺灵床,然后请你们仔细察看、端详,瞧瞧我眼中的希望之光。我的朋友们!快把泪水揩干!然后抬起头来!如同黎明时,花儿抬起了它们的花冠。看吧!死神像一根光柱,立在我的灵床与苍穹之间。请你们屏息静听!你们会同我一起听到它那白色的双翼抖动的沙沙声。来!同我告别吧,我的弟兄们!吻吻我的前额——用那含笑的嘴唇!请用你们的眼睑亲吻我的嘴唇;再用你们的嘴唇将我的眼睑亲吻。让孩子们走近我的灵床!让他们用一只只又白又嫩的小手抚摩抚摩我的颈项。让老人们走近前来为我祝福!用他们那青筋毕露的手在我额上轻抚。让左邻右舍的姑娘走近我的身旁,看看上帝在我眼中的影像,听听天国永恒的乐曲在我弥留之际发出的急促的回响。诀别啊!我已经登上了山顶,我的灵魂遨游在自由自在的苍穹。啊,我已经远去了,远去了!我的弟兄!雾霭遮住了我的视线,山丘变得一片朦胧;千谷万壑淹没在寂静的海中;条条道路、蹊径被遗忘的手掌抹掉;草原和森林隐没在变化万千的幻影中——白的像浮云满天,黄的似阳光灿烂,红的如晚霞一片。逐渐微弱了,那大海的波涛。慢慢消失了,那田间淙淙的流水声。人世的嘈杂、喧腾,此刻已变成一片寂静,我只听到那与灵魂的意愿协调一致的永恒的歌声。安息请脱掉我身上的麻布尸衣,用茉莉和百合花瓣盖住我的身体!请把我的遗体从象牙棺材里抬出来,让它躺在柑橘花和柠檬花上!弟兄们,别为我号哭,倒要请你们将青春和欢乐之歌高唱!原野的女儿,请别痛哭流涕!倒要请你吟诵起丰收季节的锦诗!不要用唏嘘、悲叹掩埋我的躯体!倒要请你们用手指在上面画上友爱和欢乐的标志!不要用咒语和预言去扰乱空间的宁静!倒要请你们的心同我一起赞美万古永恒!不要佩黑纱来将我哀悼!倒要请你们穿上洁白的衣服同我一起欢笑!不要谈起我的逝去就悲痛难言!因为你们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我现在、明天和未来都在你们中间。请让我安卧青枝绿叶丛中,请把我抬上肩,缓步走向那空旷的茫茫草原!不要把我抬进墓园里!因为拥挤会使我不得安息,骷髅的相碰声,会夺去我长眠的宁静。请把我抬进松树林中,为我掘一个墓坑!就在那一片地方——紫罗兰与罂粟花交相辉映。请为我挖一个深深的墓坑!免得山洪把我的尸骨冲到河谷中。请为我挖一个大大的墓坑!以便让夜间的幽灵陪伴我坐到天明。请你们脱掉这些尸衣,把我赤身裸体地埋进大地!请你们轻举慢放,让我安静地躺在母亲的胸口上。请用细土来掩埋我的尸体,撒一抔土,再撒一把百合、素馨和长寿花的种子!让这些花从我的尸体中吸取营养,在我的坟墓上发芽、生长,在空气中散发我心灵的芳香,把我的心声禀告给太阳。这些花将随风摇荡,提醒过路人记住我的理想与愿望。现在,弟兄们!你们可以离我远去了,让我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你们走吧!要无声无息,如同静谧行走在空谷里。让我独自在这里!你们可以离开我而散向各地,犹如四月春风徐徐而起时,桃花、苹果花散落遍地。快回到家中去!在那里,你们会发现有些东西死神也无法从你我手中夺去。离开这里吧!你们所寻找的人已经远远地、远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组歌一支歌在我心灵深处有一支歌曲,它不想穿上词语做的衣裳;那支歌隐居在我的心头,不愿随着墨水往纸上流;它如轻纱缠绕着我的情感,不肯像津液倾注在舌端。我担心以太中的分子会将它损伤,怎肯将它吟唱?它已经习惯于安居在我的心房,我怕它受不了人们耳朵的粗俗,并且,真的又能对谁将它歌咏?你若看看我的眼睛,就会看到它的幻影,你若摸摸我的指尖,就会感到它的颤抖。我的作品将它表明,好似湖面将星光照映;我的泪水将它透露,如同朝阳下的露珠,将玫瑰花的秘密泄露。这支歌曲,静谧让它展翅飞翔,喧嚣却使它隐匿藏起;黑夜睡梦时将它哼起,白昼清醒时却令它销声匿迹。人们啊!这是一首爱情之歌。哪一位以撒曾歌唱过它?哪一位大卫又曾将它吟咏?它比素馨花的气息还芬芳,谁的喉咙能将它污染?它比处女的童贞还珍贵,什么管弦敢把它糟践?谁能将海涛轰鸣与夜莺啼啭合二为一?谁又能将狂风呼啸同小儿咿哑调谐一致?哪个人能咏唱好神的歌曲?诗人的声音一力量播种在我内心深处,我把它收获,献给饥饿者果腹;灵魂给这小小的葡萄藤以生命,我把那葡萄榨成汁,供予干渴者饮用;苍天为这盏灯添上油,我点燃灯,放在我家的窗口,为过往行人在黑夜中照明。我做这一切,是因为我是为此而生。如果岁月禁止我这样做,将我的双手捆起,那我就要求死去。因为一位先知在本民族被摈弃,一个诗人在同胞中变成异己,那么,活着还不如死去。人们像风暴,喧嚣不止;我却只是静静地叹息。因为我发现,风的暴力会消失,会被时光的海洋吞噬,而叹息却将同上帝一道,永存下去。人们追求冰冷的物质,如影随形;我却寻求爱的火焰,把它搂在胸口,让它吞噬我的肋骨,把我的肺腑熔融。因为我发现,物欲能使人没有痛苦地死去,而爱却会用痛苦使人重生。人类划分成不同的民族,不同的集体,分属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而我认为自己却既不属于任何一国,又不属于任何一地。因为整个地球都是我的祖国,整个人类都是我的兄弟;因为我觉得,人类本来就不够强,把自己肢解得零七碎八,岂不荒唐?地球本来就不够大,再分成大大小小的国家,岂非太傻?人们一起摧毁灵魂的神殿,又一道建设肉体的学院。只有我独自伤心地懂得,我已听见自己内心希望的声音在说:“正如爱情会用痛苦使人心复苏,愚昧也会教人认清知识之路。痛苦和愚昧会使兴趣更浓,使认识完整。因为永恒的睿智在日光下创造的一切并非虚空。”二我怀念祖国,因为那里有壮丽的山河;我热爱祖国的人民,因为他们过着苦难的生活。可是如果我的同胞被所谓的“爱国主义”所驱使,去侵略邻国,在那里掠夺财产,屠杀无辜,使孩子成为孤儿,让女人变成寡妇,使尸骨成山,血流成河,那我就会对我的祖国和我的同胞感到憎恶。我赞美我的故乡,思念我的家园。可是如果一个路人经过那里,要求借住一宿,吃一顿饭,结果却遭到拒绝,而被驱赶,那么我的赞美就会变成嗟叹,我的思念会代之以遗忘,我会自言自语:“一个家庭舍不得一口面包给人充饥,舍不得床铺供人投宿,那么这种家园还不如变成一片废墟。”我爱故乡,爱祖国,更爱整个的大地。因为正是这大地将人孕育,而神圣的人性就是神性精神降临在人世。那人性站在废墟间,赤裸的身上只披着几块破布片。他两腮凹陷,热泪涟涟,边呻吟,边向人们哭喊。人们则对他的呼喊置之不理,而各自为政;对他的泪水视而不见,而大磨刀剑。那人性独自坐在那里向人们呼救,人们都听不见。如果有人听见了他的呼喊,走近他跟前,为他擦干眼泪,对他的灾难表示安慰,大家就会说:“不要管他!因为眼泪只能打动弱者。”人性就是降临在人世间的神性。那神性在各国之间巡行,宣扬博爱,指出人生的途径。而人们竟把他的训诫传为笑柄,加以嘲弄。往昔,基督听从了这神性,于是人们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苏格拉底听从了这神性,人们让他服毒身亡。如今,那些拥护基督和苏格拉底的人也听见了那神性的呼唤,并把它在人们面前广为宣传,人们无法杀害这许多人,但对他们大肆嘲讽、挖苦,而这种嘲讽和挖苦比杀人更加狠毒。耶路撒冷没能杀死基督,基督将永生在世;雅典无法杀害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将永垂青史。嘲讽、挖苦也将无法伤害那些听从人性的召唤、追随神性前进的人们,他们将永生不死,与世长存。三你呀,我的兄弟!我们俩都是全能的圣灵的儿子。你与我是何其相似!因为我们都是肉体的囚徒,而上帝创造这两个肉体时,用的是同一块泥。你是我人生的伴侣,是你帮助我去认识那遮在阴云后面的真理的秘密。你是人,我爱你,我的兄弟!对我有什么看法,你尽可以畅所欲言。因为未来将会对你裁判,那时你的话在它的法律和判决面前,将会成为确凿的证词,不容置辩。我所有的一切,你尽可以随便拿去。因为这些钱财不过是由于我的贪心抢占来的。其中一部分理应属于你。如果你对这一部分还不满足,那就全部拿去也可以。对于我,你可以随便处理,然而你却无法伤害我的真理。你可以放出我的血液,焚烧我的肉体,但你不会使我的灵魂痛苦,也不会将它杀死。你可以将我的手脚戴上锁链,可以把我投进黑暗的牢监,但你却无法将我的思想羁绊,因为它是自由的,像清风吹拂在无边无际的空间。你是我的兄弟,我爱你!你在你的清真寺礼拜时,我爱你;你在你的庙宇顶礼膜拜时,我爱你;你在你的教堂祈祷时,我也爱你。你同我本是同一个宗教的教民,我们的宗教信仰就是灵魂。这一宗教的各派领袖,只是指向心灵完美的神性的手上紧紧相连的一个个指头。我爱你,是因为我爱你那出自平凡的头脑的真理。那真理,我现在因为眼瞎无法将它辨认,但我确信,它神圣而纯真,因为它是心灵的作品。那真理将与我的真理在未来的世界相遇,像花儿芬芳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变成一个完整的真理而千古永垂。与这真理一道长存的则是爱与美。我爱你,是因为我看到你在残暴的豪强面前软弱可怜,在贪吝的财主、富翁门前啼饥号寒。因此,我曾为你哭泣。透过泪眼,我看到正义把你搂在胸前,那正义对你微笑,而对欺压你的人则冷眼相看……你是我的兄弟,我爱你!四你是我的兄弟,我爱你。那么,你为什么与我为敌?你为什么离乡背井,来到我的祖国,企图让我俯首听命,而讨好那些头领——他们是借你的力量求得光荣,靠你的辛苦取得喜幸?你为什么要抛妻离子,到这遥远的异国他乡,为将领们卖命?——他们是想用你的鲜血买得高官,用你母亲的忧伤换得他们的功名!难道兄弟阋于墙,就算得上高尚、荣光?果真那样,我们就应为该隐树碑立像,为亚那把赞歌高唱。有些人说:“老弟!维护自己,这是天经地义。”我却认为野心家的特点就在于,他能让你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而帮助他达到奴役你自家弟兄的目的。有些人说:“要想生存,就必须侵略别人。”我却要说:维护别人的权利,才是人类最高尚、最美好的行为。我还要说:如果我生存,别人就必须死,那么,我宁愿自己死去。与其让我被别人杀死,死得既不光彩,又不清不白,那还不如趁早让我亲手把自己献给永恒的世界。我的兄弟!自私自利会产生盲目的相互竞争和排挤,而相互竞争和排挤则会产生沙文主义,而沙文主义一旦得势,就会挑起纷争,实行奴役。心灵应主张正义与智慧得势,战胜邪恶与愚昧;而反对那种为了推行邪恶与愚昧而大动干戈的势力。正是那种势力毁灭了巴比伦,摧毁了耶路撒冷,使古罗马的建筑夷为平地;正是那种势力造就了刽子手与吸血鬼。人们竟赋予他们以“伟人”的称谓,连他们的名字也显得何其尊贵!书籍也不得不把这些人的争斗记在它们的册页里,正如这些人虽使大地的容颜染上斑斑血迹,大地却仍不得不把这些人用背负起……我的兄弟!是什么东西使你鬼迷心窍,跟着那些骗你、害你的人瞎跑?真正的权势应当是维护天公地道的法则的睿智。如果一个政权处死杀人凶手,把盗贼送进牢监,然而它本身却侵略邻国,屠杀无辜成千上万,掠夺人家的土地、财产,那么,这个政权哪有什么正义可谈?让凶手去惩罚杀人犯,让强盗去处分窃贼,岂非荒诞?你是我的兄弟,我爱你!爱是最高形式的正义。如果我对你的爱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那我就是两面三刀,玩弄诡计,用爱的漂亮外衣,掩盖着自私自利的丑恶目的。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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