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三点,她被救护车的鸣笛声吵醒,转了个身,再也无法入睡,只好在空调的嗡嗡声里睁着眼睛。她不愿想任何东西,药物毁掉了她的白昼和梦境,只有压顶的绝望感。这两个月来,她一个人躺在这个冰冷的病房,只有医生和护士定时前来,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对于医生的提问,她也只是沉默,总是呆呆地看着窗台的一盆长寿花。“癌细胞已经扩散,时间不长了,尽快通知她家人吧。”“她是个单身作家,双亲都已不在,好像没什么亲人,自从住进来就没人来探望过。”“朋友总该有吧,尽量联系。”“好的,白大夫。”“哦,利用社交软件试试,把她的情况发出去……”她在墙角听见了主治大夫和护士的对话……她没有痛哭和反抗,只是异常冷静地走回病房,还是一如既往,躺在床上望着那盆长寿花失了神……(一)“听说你是个作家?”女人问。“是的。”“您从事写作多少年了?”她又问道。“20岁到现在,已经快30年了。”“您50岁了?”她很惊讶,“是啊,女人写作得趁早,过了最好的年纪,就会失去敏感和其他一些东西。跟男人不同。”“嗯。”喝了口酒。“你不该喝这么多酒。酒精会毁了你的皮肤。”“等你到了我的年纪,你也就不在乎这些了。”……她突然回忆起入院前某一天和这个陌生女人的谈话。她在过去的几十年,几乎所有精力都用于写作,甚至担心睡眠减少工作时间。她在精神世界的痛苦徘徊中,浪费了岁月,流逝了才华,迷失了自我。苦于寻找好的素材,苦于怎样让灵感生动。借助酒精、香烟、浓茶和安眠药的外在刺激来驱动自己。现在,她终于发现那些真实的生活早已抛弃了她。(二)整日躺在这个狭小阴暗的病房,她早已把白昼和黑夜忘却……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陆陆续续被塞进来好多棒棒糖……那是她上学时的最爱,那五彩斑斓的糖纸包裹着的是她的稚嫩和狂妄……她急忙跳下床,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蹲下身子把那些散落的棒棒糖一个个地捡起来放入怀里搂着。过了两分钟,当她把棒棒糖全部拾起搂入怀里然后站起来的时候,门大大打开了……一头银发,枯瘦的脸,眉毛下垂,鼻子通红,眼里噙着泪,身量不高,约摸七八十岁,骨瘦如柴……她愣住……俩人对视了半分钟后,老头张开双臂,她竟也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怀里的棒棒糖自然洒了一地……他是她的高中班主任,忘年交。教工食堂吃饭,犯错后的袒护,嘲讽后的鼓励,无理的误会,傍晚的涪江,半夜的电影……曾经的回忆涌上来,把她淹没……她没有想到在此刻,在自己即将离开人世前,还能见到这个失联了30年的故人。20岁那年,她断掉与所有亲人好友的联系,来到这个荒僻的小镇,埋头写作,转眼已经30个春秋……她无意间一的低头,看见了他胸前别着的那支黑色钢笔。一大串泪珠终于挣脱眼睑,倔强地狂奔出来。这眼泪是奢侈的,它潜伏了30年……不知是他扶着她,还是她搀着他,俩人晃悠悠地走出了病房……医院的楼顶,小镇的风光一览无余。已是傍晚时分,落日用它那仅有的余晖献给了远处一片稻田。“这支笔物归原主,你拿着继续写下去,放我这是没多大用了。”“不……”,没等他话音落地,老头已经将笔放入她手掌中,然后紧紧的握住她的双手,“好好的……”此刻正是时光温柔,岁月宽宏,故人尤在。死亡若是此刻降临也是一种慈悲……日子还是病恹恹得向前走着,只是她心中有了些许温情和挂念……窗台的那盆长寿花还是开的那样绚烂,可是几日前那个还和他看日落的老头已经走了……护士说他走得很安详,葬礼也很简单。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想过死亡的人比这个已经下了死亡通知书的人还先走一步……死亡对死者或许是一种解脱,而她的死亡貌似不在服务区……(三)“遇见你之前我是红尘绝情客,遇见你以后滚滚红尘让我遍体鳞伤。这个劫我渡不过,这个情我驯不服……”这些都是她大一时写给L的文字,那时的她执念太深,被各种机缘巧合迷失了内心。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留下了一些不算俗气的故事,但综究是相忘于江湖……她从佛学中得到了般若,挣脱了L带给她的束缚,继续冷眼旁观,俗世修行。后来生活又再次戏弄了她,让她遇见了S,她明白S是那个契合的灵魂,但她不愿直面。S是她老乡,教育学院大二学生,上进,有趣的灵魂……他们一起夜跑,一起听课,谈论教育,互诉过往,他在桥头为他诵《断章》,她去听她讲课……对爱情的渴望,对人类苦难无可遏制的同情,对知识的追求……这人世的修行,人情最麻烦。情感像风,永远不能平静……20岁,大二,她选择了辍学和逃离,逃离欲望、责任、人情世故……偏僻小镇,种菜养花,写文读书,极少与人交往。如今,他俩同时站在她面前。时光是如此公平,他们也老得快不能认识了。L已成家立业,子孙满堂,俗世的虚假与麻木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S则不同,教书育人,孑孓一身,岁月给了他白发和皱纹,却带不走那双明亮的眼眸和坚定的初心。30年,足以让一个少年变成老头,让学生又拥有了无数学生,他们的酸甜苦辣和人世沉浮她皆无从知晓。30年,被遗忘的荒僻的破屋里,如此寂寞和空虚。时光过得真快……依然是单调的日出日落,依然是陈旧的书架和书桌。深夜她独自一人望着窗外的漆黑……过去的30年中的时光全被消灭,全未有过。“听说我们母校近几年发展不错。”“是,我还回去义务讲过课。”……L和S聊的话题很多,她却无从插话。“让我们聊些别的”,她努力寻找可以聊的话题,却综究选择了沉默……聊些别的?他们之间又能聊些什么呢?“喂,老婆子你急啥啊,我马上回……”L接了电话后简单嘱咐她俩句就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S,空气结了冰,长时间的沉默……“我,我……”他凝视着她,眼神使她惶恐。“我知道……余生安好。”她避开他的眼睛。他再次给他诵了《断章》,时过境迁,已非当年模样……临近黄昏,他也走了,陪她的依旧是窗台那盆长寿花……(四)她这辈子亏欠最多的是她的双亲和孪生妹妹,她在离开之前最不愿面对的也是他们……可是命运就是不喜欢你的死亡悄无声息,妹妹找到了她,告诉她父母已去世多年,将她接回家。她不知道医生已给她下了最后的死亡通知书……她在家弥留了三天三夜,人们都说她在等着亲人回来,医院断的那么快。家人虽未全数到齐,大大小小五十二个人从各地赶回来了。这对他们,算难得。好多人已经好几年大年大节,也都有理由不回乡下拜祖先了。无论老少都穿着麻衫孝服,妹妹忙前忙后,显得是那么疲倦和悲痛,但是都被大多数人稀释掉了,令人感到不那么阴气。大家难得碰面,他们聚在外头的柏树下聊天,年轻的走到竹围外看风景拍照。“妈妈,她是谁啊?”“你奶奶的姐姐……”不仅小孩,回来的成人中有一大半也都是陌生脸庞。他们为何要回来,难道是为了死亡而聚在了一起?“她走了这么多年,没尽孝道,到死了还回来给我们添麻烦。明明说马上就死了吗?这都好几天了,阎王还没来要了她。真是个麻烦的事……”她从声音辨出这话是妈妈的妹妹说的。“快了,快了,你急什么啊……”邻居大妈说道。其实她又何曾想要弥留人世,她何曾是为了想见这些陌生的面庞,她何曾想要拖累他人……“第四天的清晨,她如愿以偿的走了。最后一刻,医院病房那盆长寿花……”出生的时刻无法把控,死亡也一样,它想要提前或是迟到,你没有丝毫办法……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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