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

年10月出生于浙江海宁，种过田，当过工人，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在教书。年从嘉兴学院退休。出版诗集《石头·剪子·布》《黑暗中的河流》《颤栗和祈祷》，散文集《疼痛和仰望》《别挡住我的太阳光》《明亮的事物》，小说集《铁罐》。现居嘉兴。

节气之歌（组诗）

伊甸/诗

▎节气之歌：立春

它们看见一头猛虎的影子——它们

河上的冰，墙角的雪

人类大脑中的寒冷和荒凉

开始慌不择路地逃跑

柳树捂着嘴巴偷笑了一下

天空的抑郁症就痊愈了大半

鸽子仿佛刚刚解开手铐和脚镣

它们有了和蛮横的北风决斗的勇气

红梅嘟着鲜红的嘴唇

渴望着和谁亲吻，世界忽视了

它久久压抑的欲望。敏感的云朵听见

一些似有若无的忏悔声

这时大地仍是一个肃穆的教堂

小草的祈祷声愈来愈响亮

那些被寒冬迫害的梧桐、水杉和桃树

松了口气，但还有点手足无措

.11.3

▎节气之歌：雨水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雪

在半空中化身为雨。寒流如一条

被主人驱逐的狗，赖在门口哀鸣

它的绝望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一些故事潜伏在油菜里面

泥土听见它们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鹰用翅膀驱赶着天空的荒凉

群山缓缓移动，窥测着拔腿飞跑的时机

新媳妇用一匹红丝绸裹紧婚姻的哀伤

回娘家的路像冬眠的蛇正在醒来

东风终于对紫云英说出一串情话

阳光和目光像蝴蝶轻轻穿过篱笆，翻过高墙

少年的血液爬上一棵石榴树

石头看见坠落，乌云看见盛开和结果

泥土说：你们都说出了真理

但你们的血液在哪里？　

.11.7

▎节气之歌：惊蛰

苍天的一声吼叫，一半是祝贺

一半是警告。蛇和青蛙从各自的洞穴中

探出头来。蛇在夏娃和苹果之间看见了

人类的命运，青蛙看见了蜉蝣和草蛉的命运

但青蛙看不见自己的命运，正如人类

低头耕种，他们不知道种子间躲藏着

贪婪、阴谋和灾祸。善与恶都在发芽

爱和恨都准备开出鲜艳的花朵

天空的情人发出黄莺的叫声

我们揷上欲望的翅膀飞向虚无

死去又活来的合欢、紫薇

惊魂未定，忘了跟鬼和神打个招呼

青草把地球拨弄得嘎吱嘎吱乱转

它们旁若无人地亲吻或者流泪

水牛开始专心致志地做爱

而人类学会了三心两意，左顾右盼

.11.16

▎节气之歌：春分

一个在空中飞翔的美少女

她的冷漠和热情稍稍有点任性

风筝是她向天空吐露的一点心事

太阳不肯告诉她：哪里繁荣？何处荒凉？

候鸟的鸣叫带着远方的神秘

桃花以她的淫荡在选美大赛中获胜

两个蝴蝶怀念着前世的柔情

此生却各奔东西，不留下一滴泪水

野兽热衷于私奔。屋顶上的羞耻

跟随雨水潜伏于泥土之中

一个少年从田塍的这头走到那头

一眨眼白发苍苍

一半是黑夜，一半是白天

但晴和雨不认得“公平”这两个字

它们推搡，厮打，抢夺

万物兴致勃勃地观看一场又一场乱哄哄的演出

.12.4

▎节气之歌：清明

终于甩脱寒冷这个盯稍者，光

在树叶和花瓣上举办盛大的假面舞会

野草四处巡逻，把潜伏在角落里的荒凉

一一驱逐。燕子把天空抬得越来越高

祖宗们急匆匆从天堂赶来

接过一瓶六十度白酒，几个香喷喷的肉粽

生和死像白鹭和乌鸫在空中并排飞翔

分不出谁更优雅，谁是山峦和白云之王

随意插入泥土的柳枝，跟着春风扭扭腰

一眨眼长成勾魂摄魄的绝色舞女

神仙们一个个动了思春之心

争着在大地上炫耀创造和毁灭的奇迹

欢乐占领你的右半个身躯，悲伤

占领你的左半个身躯。它们在你体内交火

你的血液纷纷逃亡，一半变成坠地的桃花

一半投胎疯狂的罂粟

.12.7

▎节气之歌：谷雨

种子焦急地呼唤着田野，雨抢着应答

泥土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太久的激情

谁说爱是有罪的？大地与天空

黑夜与白昼，希望与绝望……都在入迷地接吻

杜鹃花与杜鹃鸟这一对被拆散的恋人

流着泪紧紧拥抱。乌龟突然不安分起来

它渴望奔跑和飞翔。道貌岸然的悬崖

终于对瀑布说出了它铭心刻骨的思念

这时谁还会去发动仇恨这辆坦克？

一条最大的河流告诉我们

宽容就是自由！一座最高的山告诉我们

它热爱日月星辰，所以日月星辰向它伸出手来

牡丹花望着太阳出神

龙井茶把西湖和一个城市举到空中

戴胜和布谷鸟背起村庄飞到云霞之上

谷雨——每个女人身体里集合着许多的神

．12．18－19

▎节气之歌：立夏

连细小的蝼蛄也站出来反对沉默

雷霆不好意思装聋作哑

蚯蚓和锄头举行松土比赛

农夫扔掉鞭子，黄牛像国王一样昂起头来

麦子和黄狗争抢着怀孕的喜悦

豌豆们挤在一起嘲笑着大而无当的宇宙

哪一朵花洒下怀念春天的相思泪？

白茅草啊，你们的纵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帝王的左脚玩弄着千百顶官帽，右脚

被一只叫做“命运”的胡蜂狠狠螫了一下

野菜和百姓被疼痛压弯了腰

诗人在深不见底的酒桶里打捞残剩的狂妄

我们该去称谁的体重？

我们去哪里寻找一把铁面无情的秤？

蚜虫和尺蠖在阴暗处得意洋洋地冷笑

但立夏——它终于握紧了一个时代最耀眼的闪电

.12.20

▎节气之歌：小满

这是一个顽石也渴望成熟的时节

樱桃和香蕉以绝然不同的形状

绝然不同的色彩——在生活阴暗处点亮灯盏

蜜蜂在伤口和噩梦上采集花粉

水车的歌唱更像呻吟

它和油车比赛着辛苦、忍耐和绝望

蚕吐出内心的恐慌制作成白色的茧

这密不透风的监狱！这柔韧的棺材！

酩酊大醉的男人在一株苦菜上醒来

他想在天空插满稻秧

鼬鼠把太阳和月亮啃出一个个小洞

东风时而哭泣，时而咆哮一两声

柳树顾影自怜，对河流的喜悦与悲伤

冷冷一笑。麦穗看见镰刀在磨石上闪光

它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拯救还是落难

蛤蟆、蜘蛛、乌鸦无端地紧张起来

.12.21

▎节气之歌：芒种

麦芒要去挑逗太阳，麦穗教导它谦卑

谁果实饱满，谁就低下头对大地感恩

蚕豆和豌豆露出婴儿般的笑容

一树早熟的桃子让人心疼！

天真的柑橘相信了天牛和粉虱的谎言

百劳鸟居心叵测地传播冰雹即将偷袭的消息

牛羊和兔子在各自的窝里念佛诵经

世界上升还是沉沦，它们不会咳嗽一声

螳螂收起大刀，伪装成一个和平使者

红蜘蛛却毫不掩饰对白色的仇恨

雨水犹若人类的苦难一样无穷无尽

晴天偶尔像皇帝驾临，臣民们急出一身汗水

青梅煮酒，只图一场大醉

送走英雄和花神，留下满园寂寞

错过了种瓜种豆种稻的时机

那就种些糜子吧——顺便种下一些祷辞

.12.22

▎节气之歌：夏至

太阳流出的血染红了北回归线

白昼这一只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

把黑夜逼进狭窄的角落

蝉的鸣叫和政治家的演讲难分高下

玉米迫切地要用手掌去拍打云彩

虞美人的讪笑犹若美女穿反了衣裳

木槿花的羞涩已成为稀世珍宝

狗尾巴草争着伸出毛茸茸的手指点江山

青蛙试探着叫了几声——没有抗议

它就叫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苦瓜像黑社会头子一样沉下脸

被绑架的冰淇淋紧张得流下泪来

东边日出西边雨，一把悠悠挥动的折扇

看透世间的风云变幻。荷花升上天空

跟神和佛称兄道弟。太阳流出的血

不断地染红杨梅、石榴花和人类的欲望

．12．22

▎节气之歌：小暑

一只老鹰对后代的教导

可以写入人类的教科书，蟋蟀躲进庭院

它的鸣叫不像在旷野那么理直气壮

雨水躲进一个破碎的西瓜和一场破碎的爱情

蝈蝈和孩子齐声嚷嚷，它们和他们看见

嫦娥准备从月亮上跳下来

萤火虫用脆薄的翼翅奋力抬起黑夜

眼睛蛇在洞口窥测着时机

槜李以贵族的傲慢嘲笑农夫的汗水

仓皇坠落的槐花是苍穹的唾沫

大地被忘恩负义和见风使舵的热浪席卷

牡丹、芍药、兰花、紫薇都跪下来乞求皇恩

谁在天边赶出一群神经错乱的火烧云？

猪与猴子躲进瀑布背后的洞穴，炼丹或者坐禅

一条又一条虫子偷走水蜜桃的仁慈和温柔

炎热终于像成吉思汗的铁骑一样不可阻挡

.12．23

▎节气之歌：大暑

太阳把蓄积已久的愤怒

铸成千万把匕首。天空的蓝缩进脖子

对满世界的火焰视而不见

越来越恐慌的水盼望雷的一声嗥叫

一些蝉在呼救，一些蝉在祷告

藕从污泥中钻出来，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像浴后的修女。枣子的青色射出光芒

这是它最后一次拒绝涂脂抹粉

几个唐宋诗人隐入竹园和松林

他们化身为哪一棵，容几缕风细细寻觅

星星摇摇欲试，想跳下来拯救所有落难者

得到的回答：你才是唯一需要拯救的

赤裸上身的人，是懦夫还是莽汉

麻雀为这个问题争吵了一年又一年

跳入游泳池，还是跳入诡谲的大江大海

命运的选择总是出乎意料

.12.24

伊甸在年12月北回归线·良渚诗会诗上朗诵

▎节气之歌：立秋

暴躁的猛虎仿佛察觉到一点什么

它的咆哮有点底气不足。梧桐树叹息一声

甩下一两张黄叶，没人知道　

这是挑战的檄文还是投降书

水稻眼巴巴地渴望雨的宠幸

蜗牛紧紧关闭身体，并且用沙土

做自己的假坟。柿子故意说一些怪话

让不明真相的人敬而远之

土豆诉说着委屈，它内部的金黄

无人赞美。它嫉妒高高在上的玉米

那一粒粒耀眼的黄金，和它隔着

永恒的距离。只有憨厚的南瓜笑得没心没肺

把割来的青草晒成金条，仍然买不到

牛郎织女的团圆。采菱女用一根菱角

刺穿昨夜的美梦。但紫色的葡萄固执地

唱着情歌，在人类的孤独和忧伤中舞蹈

.12.25

▎节气之歌：处暑

在野兔、蚊子、山羊、小鹿、喜鹊的哀叫声中

老鹰像暴君一样威风凛凛。岩石敏锐地嗅到

风中的一丝阴谋。白云抖抖肩膀

装扮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高粱和枣子比赛着：谁的红

更有魅力。血静静地在时间中流

它一旦说话，天下的红肃然起敬

血也流进了鸡冠花、红豆、枫叶和人类的羞愧

祖先们乖乖排着队等在家门口

他们透过门缝偷看蜡烛是否已经点燃

酒杯是否已经斟满。河灯正在顺流而下

欢迎一个个亲切的鬼魂

棉花要认白菊花为姐妹

一个莲子钻出莲蓬——我是你们的兄弟

天上的星星也开始大声嚷嚷——

我是你们的兄弟！我是你们的兄弟！

.12.25

▎节气之歌：白露

鸿雁以它的优雅羞跑粗暴的猛兽

绿叶用一滴滴泪水打动早晨

阳光终于恢复了绅士风度，它温情脉脉地　

抚摸公主般的桂花，也抚摸潦倒的衰荷

光膀子的汉子被婆娘唤进被窝

西风起先羞羞答答，渐渐放肆起来

棉花匆匆躲进村姑的怀抱

村庄上空散发着米酒和性爱的芬芳

番薯红着脸，会见比贵族还神气的稻穗

它的丑和土，成为一种新的流行美学

小家子气的蚊子溜得无影无踪

长毛兔为传宗接代的使命愁白了头

茑萝花、牵牛花、芙蓉花、山茶花

彼岸花、豇豆花……天地间盛不下你们的激情

你们兴匆匆地跳进诗句、画页、音乐

把一个秋天的传说捣腾得像一部创世纪

.12.26

▎节气之歌：秋分

白昼和黑夜，这一双上帝的儿女

终于争来短暂的平等。土神和谷神在打赌

看谁被敬更多的酒。冷风像一条条蜈蚣

爬上一些人的脚背时他们吓了一跳

用柿子和火棘果的红来治层出不穷的抑郁症

悬崖上被风推下去的女孩，一场雾

把她托到另一个山顶。花生叽叽喳喳地

炫耀着它们的韬晦之计

能不能把风筝放到蓝天背后去？

那里传来风暴的鼓噪和梦的叫卖声

螃蟹在云上爬来爬去，有几只一不小心

坠落在虚无、疾病和悔恨之中

把中秋的月饼扔向天空

它变不成月亮，也变不成人类的一份慈悲

谁说出“秋后问斩”这血淋淋的四个字

受刑者把口袋里的寒冷越来越快地扔向人间

.12.26

▎节气之歌：寒露

我们想爬到云上去，太阳说

云太低了，那是它脚下的尘土

田野累了，它等待着霜和雪的拥抱　

天地间的空旷和冷清让人惴惴不安

蝉看见雀鸟逃入贝壳，它也溜得无影无踪

像听到一声命令，红石榴、红豆、红薯、红辣椒……

集体撤退，它们要去占领新的地盘

只有鱼逼近水面，细察人类的冷酷和贪婪

雷厌倦了听不到回声的呐喊，它突然沉默

准备躲进寺庙修行。蛐蛐发出最后的悲鸣

——像祈祷，像告别。只有大雁这个酷爱自由的

行吟诗人，坚决拒绝寒冷的挽留

几根玉米杆像白发老人执着地守望田园

野菊花竭尽全力收藏被遗弃的色彩和芳香

当梧桐树叶在割舍城市的喧嚣与浮躁时

小麦的种子再一次选择了泥土

.12.27

▎节气之歌：霜降

松鼠藏好了过冬的食物，它将乖乖地

在洞穴里修身养性。矜持的母羊

突然从布满寒霜的枯草上抬起头来

它的眼睛里闪耀着诱惑之光

苦楝、臭椿、白腊、刺槐、乌桕……

比赛着谁更丑陋，谁更疼痛

一池残荷唉声叹气，枫树和黄栌树

以血液和黄金的颜色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牛筋草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态

它的绝望被刚刚钻出泥土的麦苗一眼洞穿

所有垂向大地的头颅和伸向苍天的手臂

都在祈求宽恕和怜悯

小小麻雀依然专心致志捡拾着

上天遗漏的光，土豆和白菜排着队走进地窖

用酒香治愈幽闭恐惧症。靠在墙上喘息的

犁、锄和镢头，冷眼看寒风破窗而入

.12.27

▎节气之歌：立冬

银杏树叶嚷嚷着它的高贵，坠落和破碎

却是它不可逃脱的命运。晒场上的稻谷

安详地享受阳光和目光的抚摸

桂花用最后的力气说出让人感动的遗嘱

黄牛安详地靠怀旧过日子

刺猬和蝙蝠梦见自己变成了凤凰

蜜蜂们紧紧抱成一团，乌龟羞愧地

在落叶底下守着自己的孤独

大海和江河的波涛仿佛在为谁唱哀歌

山峦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乌云正在策划一场欢迎寒冷的仪式

雪自告奋勇当了主持人

松树的道貌岸然让手执尘拂的芦苇

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北风越来越不给情面了

我们无法像一条鱼潜入深深的水底

一动不动，我们只好跟冬天掰掰手腕了

.12.28

▎节气之歌：小雪

在燕子逃离的地方，丹顶鹤驻扎下来

大地的苍茫是它们的，日月星辰的变幻

是它们的。它们任性地呼唤一两声

雪就从遥远的天边急急赶来

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女孩惊喜地嚷嚷

——天上下奶粉了！天上下奶粉了！

母亲悄悄擦去眼角涌出的忧伤

把女儿举过头顶，送给她天空这个珍贵的礼物

月亮在严寒和孤独中发抖的时候

梅花伸出手抚摸它布满伤痕的脸颊

鹿角桧像忠厚长者安慰垂头丧气的桃树

“来年你是世界上最风流的”

猫蜷缩在火炉边乞求温暖

老虎在寒风里旁若无人地做爱

大地屏住呼吸，看世界上演怎样的悲喜剧

——仁慈和凶恶，惊慌与镇定，生或者死……

.12.29

▎节气之歌：大雪

蚯蚓穿过一层又一层泥土，在地狱边缘

和阎王开开玩笑。蛇在梦中张嘴一咬

它一天天积聚的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蚂蚁和蜥蜴做了邻居，相安无事

蝙蝠用尖爪攀住石缝，久久地吊在

黑暗和虚无之中，像一个擅长权术的君主

刺猬缩成一个大绒球，这可怕的玩具

猩猩和鳄鱼都敬而远之

积雪深深的原野像一头巨大的白熊

它因吞食太多的灾难而身体臃肿

结冰的河流上，滑过成群的欲望和疼痛

雾淞伪装成天空的花朵

只有点燃的血液才能叫做火焰

只有亲吻之后说出的话才能叫做阳光

深夜在屋顶上狂奔的野兽，天亮之后

在人性的深渊里嗥叫……

.12.29

▎节气之歌：冬至

白昼因怕冷有点抖抖缩缩

黑夜趁机把它推在一旁，它和寒流合谋

逼迫万物举起白色的降旗

大地惊慌失措仿佛丢失了魂魄

毒蛇们紧紧抱在一起取暖，此刻

它们是世界上最让人感动的天使

蜈蚣和黄蜂小心翼翼趴在树洞里、落叶下、石缝中

它们——有没有学会忏悔和道歉？

为了活下去，漂亮的蝴蝶化身为丑陋的蛹

寒号鸟停止抗议，青蛙模仿着

蛤蟆的姿势。只有乌鸦仍然以刺耳的鸣叫

给酣睡在热炕上的人们发出警告

一棵名叫“白千层”的树，忍着疼痛

从身上剥下一层又一层皮

它桀骜不驯的花朵，仿佛伟大的爱情

让人类有了跟严寒、暴君和苦难对抗的勇气

.12.30

▎节气之歌：小寒

蜡梅毫无顾忌地说：爱

红梅就羞红了脸。长寿花、一品红和美人蕉

开启一个启蒙时代，蟹爪兰兴奋地

用黄、白、橙、红、紫炫耀自己的野性和叛逆

蜜蜂层层叠叠，外围的工蜂

以自己的牺牲拯救着它的祖国和同胞

喜鹊对沮丧的枯枝悄悄说几句安慰话

历经沧桑者，才配拥有天空和大地

北风像残忍的施刑者无休止地拷打着原野

道路在从未有过的清醒之中，重新审视

方向、脚印和车辙，伤痕累累的梧桐树

用石柱一样的躯干顶起摇摇欲坠的苍穹

棉蛉虫躲进白色的茧，它冒充蚕丝的阴谋

被野鸡揭穿，这酷寒中唯一的跳远运动员

用如血的呼唤铸造一部沉重的史书

乌云和白云正在我们头顶建造一座柏林墙

.12.30

▎节气之歌：大寒

一切都被冰冻：河流、湖泊、土壤

道路、空气、泪水、语言、梦……

天地间只剩下两种色彩——黑与白

雪人开始对人类发号施令

玻璃窗上的冰凌花改变着世界

虚幻就是真实，无就是有，暗就是明

侧桧和毛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一条条撕裂，不敢喊一声疼

小麦潜伏在厚厚的积雪之下

屏气敛息，仿佛老练的卧底

油菜和荠菜敏锐地嗅到春的气息

挣扎着探出头来，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灶王爷学会撒谎，财神爷一年又一年

被惊天动地的爆竹追赶，抱头鼠窜

娶媳妇的花轿把严寒撞开一个缺口

祸福吉凶像雪崩一样奔涌而来

.12.31

No-/C

长按